“你说……那画像中人,同我像是不像?”我踌躇了一息,还是不肯定地问道。
我身后脚步声骤起,扭脸望去,只见茜素掉头便走,朝后院疾步拜别,玳瑁大猫亦步亦趋,竖着尾巴紧跟着她。
前头崔清河字字句句铮铮道:“临摹的好坏,在神不在形。形似,不过是无趣的几次,神在,乃算得上是体味。诸位请看这画中的冯媛,面孔虽是粗鄙,可她眼里的恐惧与着紧,较之画圣的冯婕妤,可少了一分?”
“可见,非论甚么人到临,临很多逼真,皆是自发得是,冒昧名作。”他斩钉截铁地夸大。
茜素闭目静坐着,睛明、承泣、风池上扎着针,她一手渐渐摸索至身前的画像,向绿艾招手:“绿艾,你来。崔家的祖像已修补妥了,你拿去收好,阿爹说他本日来取的。”
绿艾上前收起了巨大的卷轴。茜素净淡道:“你去同阿爹说,不必收他钱。”
他又道:“诸位再看对镜打扮的女子,诸位只见她样貌平平,可知她内里斑斓?若观画者只见一名平常端倪的女子,岂不孤负了画圣‘人先知修其容,莫知饰其性’的教诲?敢称爱画?”
“崔清河,你说甚么呐。”绿艾脆亮地爆出一嗓子。
“如当代道媚俗,随便甚么人拿了支画笔,就敢到临画圣的名作。把个好端端的西施,硬是临成了效颦的东施,冒昧美人吶。”这位的言辞明显刻薄刻薄。
崔清河清了清嗓子,压过鼓噪道:“倘若喜好,临便临了,摆布都是机器无趣的拓印之作,何必多顾?”
我自暗忖,茜素俄然伸过手,在我膝上悄悄一碰:“阿心女人,上回修补女人的画像,我因心中爱好,私行在瞳人里添了一笔,好使女人的双目看来更具神韵,想来绿艾一时也顾不到同女人说,还望不怪。”
我心中惊奇,却也舒坦。我晓得她画技高深入迷,能得她必定,我内心若隐若现的那点酸意,便算是消逝了。徒弟画的并非别的甚么女子,真就是我呢。
这是至心实意地爱好书画呀,不怨她能画出那样新奇的《女史箴图》来,我暗自赞叹。怀才之人遇着佳品自是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来,不肯收钱也在理,但是一副挂在祠堂里的俗常的祖宗画像,我却看不出那里能引得才调横溢的茜素为之倾慕的。
“那里是差一些,清楚是不会描临,你看看,这冯婕妤,脸孔粗鄙竟似街巷中的妇人。再看看这对镜束发的美人,也只画得样貌平平。”这是起先不屑的那一名。
茜素如梦初醒,她仿佛是不善言辞,不知该要如何应对我,目光摆布飘忽了一阵,终只是内疚地朝我微微一笑。
茜素掩口笑起来:“阿心女人谈笑了,那画像中人不就是你么,何来像与不像之说。”
我因等着替她醒针拔针,闲坐无趣,顺口笑道:“上回替我补画像时,姚装池也不肯收钱,这装池的买卖如果如许做下去,可怎生得了。”
“临摹本就是各花入个眼,公子如果不喜,即使请了原作来画,也未见得讨喜。”绿艾的脆声夹在里头,不能开罪来客,也不甘阿姊的画作受辱。
玳瑁大猫“噗”地一下跃下地,跟在茜素的脚边,与我们同业。一起沉默无话,穿过抄手游廊走到铺子时,正闻声有人在高议《女史箴图》。
“茜素女人望远时,经常视物恍惚不能明辨罢?”我退开身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