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刚过,太子的车驾便从朱雀门中缓缓驶出。沙苑陪侍太子身边,而东宫率卫李少林亲身领兵,前后二十余位侍卫跟从。
裴安素抿了唇角,对小太子盈盈一拜,暴露纤细乌黑的后颈,一举一动无可抉剔,好似曾经千百次地演练过。
小太子轻叹,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大司马府上的牌坊,金光闪闪的四个字“三朝忠荩”,耀武扬威的高悬在玄色的匾额上。
分开之前,小太子和裴安素一对璧人站在府前,依依不舍脉脉无言。再三告别以后,小太子缓慢地抚上太子妃的手肘,而太子妃的脸上立即浮起娇羞的红晕。
太子妃将诉求摆得如许明朗,小太子如醍醐灌顶,终究明白了含章殿中,他阿爹对皇后娘娘那无以伦比的和顺从何而来。
“太子到!”执事声音清脆,在喧哗鼎沸的花厅中也能听得清楚。十数张圆桌贴得极紧,百余位就坐的来宾听闻太子到来,稀稀拉拉地起立。
小太子手握圣旨,如御驾亲临,却窝囊得好似拎着山野土产等在花厅的七品官。
他朝着裴安素的方向努了努嘴。
可此时的裴家正厅中心,清楚摆了一艘三层的群仙祝寿象牙龙船,雕镂邃密寄意极佳,用作贺礼再合适不过。
出宫门的时候,她扒在他领口,下认识地回身一望,只见两扇朱红色的宫门在她面前缓缓合上,感到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连衣袖划破半点都嘤嘤闹个不休的小公主,如果他当真将她整张花纸粘起来,还不知她要哭成甚么样…
裴郡之确然是大司马陈克令的仇敌,但观现在态势,裴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可贵,决计称不上小太子的朋友。
天子那里听得懂, 赶紧脸带笑意止住裴郡之:“爱卿说的是!说的是!只是我觉得,朋友宜解不宜结,君子不记隔夜仇。你与大司马均是我大燕肱股之臣,该当敦睦相处。现在大司马六十大寿,爱卿合该前去祝寿才是!”
话里还是为大司马摆脱,但是一车三人,谁也说不清楚这来往的车马,是否会是小太子入府之前遭受的第一个上马威。
而藏在他胸口的泰安,只能眼睁睁看着本身薄纸一张的身材,被那撒在衣衿上的残酒一点点地渗入。
泰安的确“不是”后宫争宠的嫔妃,正如裴安素“是”一样。
“殿下可还好?”她微微偏头,“听闻殿下将赴寿宴,不知寿礼可曾备好?如果未曾,奴倒有一物,可供殿下贺寿之用?”
君臣之间的博弈,存亡不过是弹指的一念之间。大司马权势滔天,也怕有朝一日被天子卸磨杀驴灭了满门。
“放心吧,泰安。”他浅笑着眨眨眼,“裴郡之恨我,总不如他恨大司马陈克令来很多。”
她叽叽呱呱聒噪起来,小太子却顷刻熨帖很多,听着她麻雀普通恼人的干脆,倒似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仿若体味到朝气盎然的炊火气味。
李将军虽是东宫率卫,却被拦在花厅之前。府中执事皮笑肉不笑,请他于客堂稍坐半晌,可花厅门开之时,小太子清楚瞥见会客堂浑家头攒动,他三品的东宫率卫穿戴铠衣,靠着墙根,端端方正坐在一只小杌子上。
她再也没说过劝他早做筹办,或者装病避风头之类的话。
她仍在孝期当中,穿着素净,乍看平平无奇,可细细一看便能辩白,她藕荷色的长裙之上,用几不成查的银色细线绣出朵朵梅花,与她一身傲然的风韵非常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