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将带着一箸带着浓香的熟羊肉置入拂耽延面前的瓷碗中,明知故问道,顺手又夹起一箸生肉投入小陶锅中。
自入了敦煌城,统共见过她三次,索府拂尘筵席上与千佛洞佛窟前皆见她金簪玉珠,锦衣软靴,仿佛富商豪客的奢糜做派。本觉得她平常寓所也该极尽豪华,不想这间屋却简淡得出奇。
“这个时候,延都尉怕是还未曾用膳,任是有天大的事,也总该用膳,不若同案而食,边用边叙。”风灵向食案探了探手,请他退席。
风灵在羊毛毡垫上坐稳,筷箸才刚上手,却忽听闻院内“踏踏”的短促脚步声,她蹙了蹙眉,面含了尽在乎猜中笑意,放动手中的筷箸。
屋内的食案上支着一只小泥炉,泥炉上蹲着的双耳小陶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食案上另有鲜红亮泽的生肉两盘,白净剔透的禽肉一盘,几枚洒了芝麻的胡饼。
她执箸夹起一片鲜红的生肉,浸入沸滚的羊骨汤中,瞬息生肉便成了嫩白的熟肉,“都尉本日乍然拜访敝店,所为何?”
“本日小寒,依着此地的常例,该食烫羊肉,好抵抗冰冷。”阿幺一面替她布下碗箸,一面探了探胡饼的温热,“催了数次大娘都不来,古楼子都凉了,内里的羊脂肉馅怕是要腻人,我去替大娘再烘烘。”
风灵如释重负地微微一笑,只当他本日不会来了,不想竟是在这个时候切身前来。也对,暮色覆盖,万家灯火初上,谁能留意到都尉亲至商户店铺中。
风灵放下筷箸,正了正色彩,将前一阵自张县令外室尹氏那处听来的事,并张、索两家的连累,一一细禀。
见他尚踌躇不定,风灵笑容更深,“延都尉是守礼的君子,不肯进屋原是替风灵着想,可我们如果在此言谈,冷风残虐,寒意袭人,都尉可有想过风灵可否受得住?”
她自是滚滚不断地将那官僚与乡绅,乡绅与耕户之间的短长干系判辨了一回,讲得丝丝入扣,有条不紊,临末,却见拂耽延重新至尾未曾变更过神情的,本身方才仿若对着木头桩子白说了那很多话。
屋内垂挂素面烟灰色纱幔,倚墙而置的博古柜上不见一件珍玩摆件,只层层叠叠地堆了很多册子,瞧着似是账册。直条窗棂下设了一张低矮的壶门榻,以供疲惫时小憩之用,面榻的墙头上悬着一把琵琶,亦是平常器乐。
“小娘子的闺室,鄙人……恐不便入内。”他游移了一息,向后退了半步,“还望请出顾娘子说话。”
阿幺笑着承诺了一声,顺手端起已凉透的肉馅胡饼,旋身便去了。
风灵掀起鼻仔细嗅了嗅烧滚的羊骨汤散出的香气,“去将阿兄前日送来的西州葡萄酿取两壶来。”
拂耽延被佛奴引着步入后院,院正中一株老梅开得正当时,沉暮中不见嫩黄娇小的花朵儿,只要清幽甜香缕缕,袅袅缠人。拂耽延披着一身腊梅暗香步上里屋的木阶,忽在门前顿住了步子。
风灵趁着拂耽延侧身谦逊的工夫,快速从窄袖口中抽出一方绢帕,低头极快地拭了拭本身的口唇,又将帕子藏掖在膝下。
阿幺放下酒壶杯盏,悄悄退了出去。
拂耽延经她这一说,反倒不好推让,只得拱拱手,“那里。”
“都尉快莫如此。”她伸手虚架了一把,弯起笑眼,“世道安稳,方有我等行商的生存,这个事理,风灵大略还懂。军粮乃军防底子,故此纵是要惹了都尉不悦,风灵也不敢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