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知这厮刚才拦得狠时走得趾高气扬装腔作势,眼下却低眉扎眼唯唯诺诺地换了个模样,慎步走向宜阳,躬身拱手满面堆笑:“臣见过宜阳殿下,请殿下大安。”
“怀思姑姑是女人,狄岚也是女人……”宜阳双手支着下巴看得出神,口中喃喃自语,眸色怅惘中或有所得。
不待陆禾顺着她所指瞥眼俯视,底下鼓掌喝采之声此起彼伏,万鸦竞噪,可想见盛况何貌。
戏目叫《谪仙怨》,虽皆是胡人出演免不得于细枝末节处有些微变动,却模糊瞧得出原作的陈迹。演的是德宗年间狄岚为洗刷父亲委曲女扮男装,连中三元后历经宦海官拜九卿,沉冤得雪又帮手德宗天子改革吏治整肃朝纲,东窗事发后虽万民为之请愿,金科玉律无可冲突,仍落得身首异处的了局。
宜阳待她喝好茶,才紧盯着她,温言道:“今后若无旁人,莫要在我面前称臣。”
拓跋远一阵哈腰赔笑,直说要将那小厮乱棍打死,一面向玉帘处努努嘴,抬高声音道:“内里供着个小祖宗,好说好劝地才没使她将整座园子包下来。”一面大着胆量将胡来彦往楼下引,笑说,“胡大人本日来得巧,你前次夸奖过的叶秋娘新写了几个戏本,墨香都没散去,好生供在匣子里只等着您来看哩……”
陆禾一心只想寻机晋升,倒实在忘了揣摩这差事为何京中几近无人毛遂自荐,点头低眉道:“多谢殿下留意指导。”
几大步踏上木梯,好歹赶在那人掀帘之时抢上前道:“哟,胡大人本日好兴趣!”
屈就?胡来彦当即剜了那小厮一眼,撩袍径直往三楼而去。
公然还是贫乏历练,宜阳顺势拉着她坐下,向她温言解释:“湖寻两州离京师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可勘灾赈灾毕竟不是巡查民政军政这等既可于上积累资格又可于下收揽民气的安逸差事,路途悠远长途跋涉之下也许累出甚么病来。”说至此处,忽觉话语中体贴之意过分,耳垂染上些许粉色,忙寻了别的正司来由,“办好了,虽可升迁封赏,却也把人获咎了洁净。若办不好,我父皇那儿也定轻饶不得。”
不待胡来彦摆手推让,池良俊眼疾手快地便逮落一撮吵嘴相间的鬓发,疼得胡来彦立时眼中飙泪,赶在池良俊再次动手前称事辞职,连滚带爬地跌了下去。
胡来彦一双狐狸眼不循分地瞥了眼坐在宜阳身侧的陆禾,滴溜溜地转了转,立起家子指向身后半步外的拓跋远,笑道:“希夷园克日买卖昌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之际恐有人趁机惹事,臣遣了几名差役过来巡查,得知殿下本日在此看戏……”
“胡来彦此人恶名昭彰,想了很多折磨人的刑具束缚布衣老百姓,却使真正罄竹难书之人清闲法外,臣亦不屑与之为伍。”陆禾信手捏了杯茶盏,借喝茶的工夫垂下眼睑,避开与宜阳对视。
昔日欺瞒宜阳的谎话回荡在脑海中,如一纸罪行昭告天下般,使得陆禾一时满心惭愧之意无处宣泄,更怯于与宜阳洁白清湛的眼睛相对,将头垂得更低闷声答道:“……殿下一诺令媛,臣来日定当结草衔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