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翻开,柔珂怀里依偎着昏倒不醒的棠辞,被一袭乌黑暖和的狐裘紧紧裹着,两条手臂衰弱有力地垂下,清楚可见几条知尾不知头的血痕。

分外熟谙而又分外陌生的笔迹,墨香犹新,仿如有冷香扑入鼻中。短短几行字,天子攫在手中,看了又看,品了又品,字里行间似有一道魂牵梦绕的倩影姗姗而来。他已忘怀了高兴,忘怀了冲动,忘怀了狂喜,用时十三年的等候,熬过了十三年的春秋,换来一纸手书——平平无奇的手书,言辞平和不见卑贱,用语矜持贫乏靠近。狻猊香炉中的袅袅沉香飘散而来,凝神静气之下仍旧化不开天子心中浓浓的欣然。

静慈一面扇着风一面想着,幸亏,幸亏她写了手书,只一日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便给折腾成这个模样,若在那儿多待几日,小命都不知还在不在。

好久,静慈想起甚么,笑着调侃了句:“怎地放着豫王府的医官不消,自外头请了个女大夫?”

秦延与刘氏接过内服与外敷的药方,跟着大夫一同去药房抓药。

世人自皆走了,唯有柔珂一人停在原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标棠辞。

很久,他轻拍了拍宁妃的手背——表示她临时停下,又唤来李顺德,道:“去刑部传个话,将棠辞放出来罢。”

地上散落着充满血痕的破裂衣裳,看着殷红的血迹,静慈内心蓦地狠狠一揪,没出处的心疼与酸楚顷刻间涌上她的心头,卷云拥雪地鞭挞滚滚巨浪,眼睛里一阵酸涩。

静慈轻笑一声,她现在离得近了,也瞧得比方才清楚些,纵横交叉的鞭痕间压着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红印,淡红色的,新月型,像天涯的一弯新月。

山间密林中的飞禽走兽若无可寻食,或会相互扑杀。处于极度困苦地步中的人,又有何异乎?

刘氏惊呼了一声,眼泪随之溢满眼眶,抱怨地推了秦延一记:“我早与你说的,你为何不去办理办理,胡来彦那样的人动手怎会轻,你偏不听……”

身后,“咚——”的一声,柔珂打翻了手中的铜盆,水洒了满地,再难收回。

棠辞静下来了,不再说话。

天井中有石桌石椅,静慈与秦延佳耦坐在那儿一面静候一面话旧。

人总有得过且过,放纵本身的本领。

说是坐,秦延佳耦战战兢兢,坐得并不平稳。

——我与你说过未曾?我有个女儿,从小胆量大不怕事,偏恐怕黑怕雷鸣闪电。每逢仲夏雷雨时节,必得我伴随在旁哄慰才气乖乖入眠,不然眼泪淌进盆里次日便可浇花了。

陆禾接过手巾,只虚掩了嘴鼻,蹲身下来,借着松明火把细细打量了瘫倒在干草之上毫无声气的中年男人,他头发狼藉,脸上满是血污,双手紧紧攥着枯黄的稻草,暗玄色的血迹已然干枯,大片大片的血迹,狼籍,沉重,可推知他是受了如何残暴的刑责。

他向来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只一次,违背了她的情意——夺了皇位,逼死了长兄,却也无形中在他二人间划下一条老死不相来往的鸿沟,像极了册封大典上本身所戴的十二冕旒——沉、重,红、白、青、黄、黑,五色的玉珠,走路时悄悄晃晃,在日色下荡出叮叮铛铛的声音,光影交叉间他走向权势的顶峰,却也坐上孤寂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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