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蕊儿是个实心眼的丫头,又见前来扣问的是宫女老嬷嬷,便照实相告:“前会儿宫里的炭都用的差未几了,再接不上生火,转头娘娘就该挨冻啦。我们去掖庭内府要炭敬,去了几次都是推三阻四的,这回儿再去,婢子和小红、小玉胀足了胆,铁了心要记档续上炭,他们如何拿捏我们的?像打发花子似的扔给小婢几块碎炭,嘴里骂骂咧咧说些刺耳的话……小婢受些辱不要紧,只是,他们如何编排娘娘的……”蕊儿说到这里,取出细绢来,悄悄拭泪。
窦氏族长伏地叩首:“臣……臣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统统……悉听太皇太后教诲!”
蕊儿忙下跪,实实磕了个头:“诺。”
陈后俄然喃喃道:“数几年前,和天子幸上林苑,也是这般风景,如许的大雪天……”
蕊儿因说:“那起子厮门混嚼道――‘现下哪顾得上长门别苑,承明殿的分子还没凑齐,有的你们来瞎闹’,小婢与小玉她们气不过,便辩论了几句,小玉道:‘踩低捧高的祸头子!这会子就狗眼看人低啦?陛下只收了我们娘娘绶玺,旁的旨意都没下呢,长门别苑还是中宫主位!’谁料,那厮门嘲笑说:‘现下是没颁废后的旨意,再今后,可不要瞧承明殿那肚子争不争气?咱家旁的不晓得,只晓得,长门那主儿的肚子是争不了气啦!’这话说出来,小玉小红都在抹眼泪,我们这气受的,可真屈!”
蕊儿这话一落口,早已吓得廊下服侍的宫人个个腿肚子颤抖抖。连一贯沉稳沉着的老嬷嬷也趋步谒礼,安慰道:“娘娘莫往内心去,混账犊子!那起子狗主子乱嚼道,谨慎叫阎罗王派小鬼勾了舌根去!”
但比来窦太后缠绵病榻,自考虑大限将至,所忧之事,日日蹿在脑中,无一日好觉。这日刚宣见窦氏后族,太皇太后亦在拜寄身后之事:“哀家身故后,你们这窝子猢狲们要怎地过?哀家庇不了啦!天子雄才伟略,怕是到时候,对于后族,彻儿不肯手软哪!”
此时长安正落雪。
窦氏族长因跪曰:“臣谢太皇太后厚恩!”
老臣长跪:“太皇太后千万保重身材!”却竟没有要退的意义,窦太后因向服侍在侧的宫女子赵清蓉使了个眼色,赵清蓉趋前一步,道:“窦大人,请吧,太皇太后将歇了。”
阿娇笑问道:“你服侍本宫有多久了?”
阿娇悄悄抬了抬手,道:“小蕊儿,烦你跑一趟。――出了宫门,奔堂邑侯府,问母亲要点东西,炭敬香敬的,我们缺甚么,拟了细单叫母亲给续上,这日子,本宫过不旺,不能叫你们陪着挨冻……”她说完这话,不知觉叹了一声,眼中似有晶亮翕动。那手指,还是纤细标致的,不加赘饰,微微一抬,似莹润的白玉,在面前晃过。
阿娇这几月来见惯情面冷暖,脾气大变,对这班厮门的冷待,也并无太大在乎。但随她一起从椒房殿入长门的忠仆,个个看不得眼,挨着僻殿,主子不入君眼,但这冬总得过呀。炭敬跟不上,整座宫苑,冷的更似冰窖。
她说不气,当真不活力。教老嬷嬷提了小墩子来,沉沉稳稳地在游廊里坐下。另有小婢提着脚炉、手炉,妥当地服侍着。游廊蟠龙金凤,纹饰精彩,详确浇筑的滚边金漆熠熠有泽,浑然成一气。这是长安,大汉的长安,哪怕是掖庭辟殿,这长门冷宫,亦然是天子之威,耀耀长安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