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路虽也安稳,到底是路途当中,一应饮食起卧,自有不便。但因着贾府大富,又是官身,且有旁的一些商家相随,一起自有办理照顾,倒也未曾短了甚么。只是三两日以后,也不晓得如何的,那春雨竟是淅淅沥沥落个不断,偏黛玉又是个多愁多病身,心机缠绵,更与旁个分歧。此番她听得船舱以外那滴滴答答的雨声,想着弟弟母亲一前一后俱是亡故,当今父亲又是病重,一个好好儿的家便成了这么个模样,不由得泪湿沾襟,竟不能自抑。
袭人见着如此,一时也笑了,且瞧了半晌后,就拦着宝玉道:“二爷搜索这些做甚么?林女人原是女人家,如何喜好这些个东西?”
麝月是夙来晓得她的,听得这话,心内一番感慨,也不过点头赞道:“你若真是能这么着,倒是福分了。夙来我说与你,都是一句不听,当今如何就唤了模样儿?”晴雯便略略说了春纤之话。麝月细细想了一回,也不由得点头,道:“这番话,倒是至心实意。”两人说了一回,那边儿宝玉也是寻到了些合适的东西,要亲身送到黛玉之所。那袭人并媚人两个忙跟着去了,便有丫环唤麝月畴昔。
可这满舱的安插等物可就撒了欢,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竭。及等春纤等安稳下来,昂首看去,便是一地儿的碎片,满地乱走的各色东西。春纤旁个不管,忙先按住黛玉,带着些喘气道:“女人细心些,莫要伤着了,且在这榻上躺着,待我们清算了去,再走动也是不迟。”一面又不免生出几分迷惑:这好端端的,如何就俄然这么摇摆?莫非是这船撞到甚么东西了不成?
黛玉早已叮咛紫鹃倒茶,听得这话,也不太轻声一句:“为我这一件事,倒是扰得府中不安了。”声音略有些酸涩,与平日竟大为分歧。
春纤闻言只是一笑,却不免昂首望那边看去。谁知那边儿船上的少年亦是转头看来,四目一对,当即都有些惊奇。且不说那少年如何考虑,春纤却不免感慨一声:都说那宝玉生得姣美,面如秋月眉似墨裁,天然一段风月尽在眉眼,她夙来见过的,也是不得不附和。可面前这少年秀色夺人,风仪洒落,不让半分不说,更无半点脂粉之气。只是这眉眼之间,大有熟谙之感,竟不知是甚么原因了。
因说到这里,一边的婆子还指着不远处船上站着的少年公子,道:“方才那位爷,转眼看过来,真真是说不出来的姣美,偏又与我们宝二爷他们分歧,旁的不说,就那么一双眼睛看过来,只一眼,就看得人面皮都发紧,身板都由不得挺直了。”
“如何不可?”媚人从旁听的这话,微微一笑,眉眼一横间自有一番娇柔娇媚之意,口中的话更是温温轻柔,并不逊于袭人半分:“先前林女人生辰,二爷都是这么寻出了东西送与林女人的。这一番慌乱,自不在东西上面,原是一片心呢。”
李嬷嬷忙谢了赏,跟着春纤出去安息不提。紫鹃见着再无旁人,便安慰黛玉一回,见着她面有怔忪之色,似听不见这些话,也是没法,当即叹了一声,道:“既如此,女人的一应事物也该好生办理起来,背面再考虑一二回,方能稳妥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