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返来未曾,这遍方才返来,又偏生烫了。林黛玉便赶着来瞧,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林黛玉只当烫的非常短长,忙上来问如何烫了,要瞧瞧。宝玉见她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晓得他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林黛玉本身也晓得本身也有这件癖性,晓得宝玉的心内怕她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边了,有甚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如何样。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林黛玉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一宿无话。
话说红玉心神恍忽,情思缠绵,忽昏黄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是以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子来会他去打扫屋子空中,提洗脸水。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
展眼过了一日,本来次日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边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见贾母不安闲,也便不去了。倒是薛阿姨同凤姐儿并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
说毕,那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他吃。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琐细绸缎湾角,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道:“但是我正没了鞋面子了。赵奶奶你有琐细缎子,不拘甚么色彩的。弄一双鞋面给我。”赵姨娘传闻,便叹口气说道:“你瞧瞧那边头,另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有的没有都在这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去。”马道婆见说,果然便挑了两块袖将起来。
过了一日,就有宝玉寄名的乳母马道婆进荣国府来存候。见了宝玉,唬了一大跳,问起启事,说是烫的,便点头感喟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那边晓得,那典范佛法上说的短长,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后辈,只一发展下来,暗里便有很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用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以是常常的那些大师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却说红玉正自入迷,忽见袭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我们这里的喷壶还没有清算了来呢,你到林女人那边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红玉承诺了,便走出来往潇湘馆去。正走上翠烟桥,昂首一望,只见山坡上高处都是拦着帏幕,方想起今儿有匠役在里头种树。因回身一望,只见那边远远一簇人在那边掘土,贾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红玉待要畴昔,又不敢畴昔,只得闷闷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返来,无精打彩自向房内倒着。世人只说他一时身上不利落,都不睬论。
二人正闹着,本来贾环听的见,平日原恨宝玉,现在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更加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常常暗中算计,只是不得动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因此用心假装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世人都唬了一跳。赶紧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玉清算着,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经常也该教诲教诲他。”一句话提示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如许黑心不知事理下贱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睬论,你们得了意了,更加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