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原是个好善的,先听彼等之语不肯听其自在者,因思芳官等不过皆系小后代,一时不遂心,故有此意,但恐将来熬不得清净,反致开罪。今听这两个拐子的话大近道理,且克日家中多故,又有邢夫人遣人来知会,明日接迎春家去住两日,以备人家相看,且又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等事,心境正烦,那边着意在这些小事上。既听此言,便笑答道:“你两个既这等说,你们就带了作门徒去如何?”两个姑子听了,念一声佛道:“善哉!善哉!若如此,但是你白叟家阴德不小。”说毕,便顿首拜谢。王夫人道:“既如许,你们问他们去。若果然心,即上来当着我拜了师父去罢。”这三个女人听了出去,公然将他三人带来。王夫人问之再三,他三人咽橇6饕猬遂与两个姑子叩了头,又拜辞了王夫人。王夫人见他们意皆定夺,知不成强了,反倒悲伤不幸,忙命人取了些东西来赍赏了他们,又送了两个姑子些礼品。今后芳官跟了水月庵的智通,蕊官藕官二人跟了地藏庵的圆心,各自削发去了。再听下回分化。
此时多浑虫外头去了,那灯女人吃了饭去串门子,只剩下晴雯一人,在外间房内爬着。宝玉命那婆子在院门哨,他单独掀草拟帘出去,一眼就瞥见晴雯睡在芦席土炕上,幸而衾褥还是昔日铺的。心内不知本身如何才好,因上来含泪伸手悄悄拉他,悄唤两声。当下晴雯又因着了风,又受了他哥嫂的歹话,病上加病,嗽了一日,才昏黄睡了。忽闻有人唤他,强展星眸,一见是宝玉,又惊又喜,又悲又痛,忙一把死攥住他的手。哽咽了半日,方说出半句话来:“我只当不得见你了。”接着便嗽个不住宝玉也只要哽咽之分。晴雯道:“阿弥陀佛,你来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小我也叫不着。”宝玉传闻,忙拭泪问:“茶在那边?”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宝玉看时,虽有个黑沙吊子,却不象个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象个茶碗,未到手内,先就闻得油膻之气。宝玉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看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边比得我们的茶!”宝玉传闻,先本身尝了一尝,并无暗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罢了。尝毕,方递与晴雯。只见晴雯如得了甘露普通,一气都灌下去了。
宝玉心下暗道:“平常那样好茶,他另有不快意之处,本日如许。看来,可知前人说的。饱饫烹宰,饥餍荆布,又道是。饭饱弄粥,可见都不错了。”一面想,一面堕泪问道:“你有甚么说的,趁着没人奉告我。”晴雯哭泣道:“有甚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反正不过三五日的风景,就好归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交密意勾引你如何,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平。本日既已担了浮名,并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悔怨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事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师反恰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说毕又哭。宝玉拉着他的手,只觉瘦如枯柴,腕上犹戴着四个银镯,因泣道:“且卸下这个来,等好了再戴上罢。”因与他卸下来,塞在枕下。又说:“可惜这两个指甲,好轻易长了二寸长,这一病好了,又损好些。”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普通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戴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今后就如见我普通。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单独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浮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宝玉传闻,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晴雯又哭道:“归去他们瞥见了要问,不必扯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浮名,越性如此,也不过如许了。”一语未了,只见他嫂子笑嘻嘻掀帘出去,道:“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闻声了。”又向宝玉道:“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何为么?看我年青又俊,敢是来调戏我么?”宝玉传闻,吓的忙陪笑央道:“好姐姐,快别大声。他伏侍我一场,我擅自来瞧瞧他。”灯女人便一手拉了宝玉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唤也轻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说着,便坐在炕沿上,却紧紧的将宝玉搂入怀中。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红涨,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