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阿姨只不过看管他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件也不肯多口。尤氏虽每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高低也只剩他一个摒挡,再者每日还要看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以是也甚劳累。
他乳母也忙端饭在门外服侍。向日芳官等一到时原从外边认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这干婆子原系荣府三等人物,不过令其与他们浆洗,皆未曾入内承诺,故此不知内帏端方。今亦托赖他们方入园中,随女归房。这婆子先领过麝月的场面,方知了一二分,生恐不令芳官认他做乳母,便有很多得胜之处,故心中只要买转他们。今见芳官吹汤,便忙跑出去笑道:“他不老成,细心打了碗,让我吹罢。”一面说,一面就接。晴雯忙喊:“出去!你让他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甚么空儿跑到这里子来了?还不出去。”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心的,他不晓得,你们也不说给他!”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他,他不出去,说他,他又不信。现在带累我们受气,你可托了?我们到的处所儿,有你到的一半,另有你一半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处所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一面说,一面推他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他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出来了。”羞的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
麝月听了,忙过来讲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诲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女人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如许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甚么?越老越没了端方!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阿谁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以是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我们痛回一回,大师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没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乳母,怕粪草埋了他不成?”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断念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甚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那婆子惭愧难当,一言不发。那芳官只穿戴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丝绸撒花袷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的泪人普通。麝月笑道:“把一个莺莺蜜斯,反弄成鞭挞红娘了!这会子又不打扮了,还是这么松怠怠的。”宝玉道:“他这本来脸孔极好,倒别弄紧衬了。”晴雯畴昔拉了他,替他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他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