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有人说:“二奶奶打发平女人说话来了。”赵姨娘传闻,方把口止住。只见平儿出去,赵姨娘忙陪笑让坐,又忙问:“你奶奶好些?我正要瞧去,就只没得空儿。”李纨见平儿出去,因问他来做甚么。平儿笑道:“奶奶说,赵姨奶奶的兄弟没了,恐怕奶奶和女人不知有旧例,若还是例,只得二十两。现在请女人裁夺着,再添些也使得。”探春早已拭去泪痕,忙说道:“又好好的添甚么,谁又是二十四个月养下来的?不然也是那出兵放马背着主子逃出命来过的人不成?你主子端的倒巧,叫我开了例,他做好人,拿着太太不心疼的钱,乐的做情面。你奉告他,我不敢添减,混出主张。他添他施恩,等他好了出来,爱如何添了去。”平儿一来时已明白了对半,今听这一番话,更加会心,见探春有喜色,便不敢以昔日喜乐之时相待,只一边垂手默侍。
世人先闻声李纨独办,各各心中暗喜,觉得李纨平日原是个刻薄多恩无罚的,天然比凤姐儿好敷衍。便添了一个探春,也都想着不过是个未出闺阁的青年蜜斯,且平日也最平和澹泊,是以都不在乎,比凤姐儿前更懒惰了很多。只三四今后,几件事过手,渐觉探春邃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温馨,脾气和顺罢了。可巧连日有王公侯伯世袭官员十几处,皆系荣宁非亲即友或世交之家,或有升迁,或有黜降,或有婚丧红白等事,王夫人贺吊迎送,应酬不暇,前边更无人。他二人便一日皆在厅上起坐。宝钗便一日在上房监察,至王夫人回方散。每于夜间针线暇时,临寝之先,坐了小轿带领园中上夜人等各处梭巡一次。他三人如此一理,更觉比凤姐儿当差时倒更谨慎了些。因此里外下人都暗中抱怨说:“方才的倒了一个巡海夜叉,又添了三个镇山太岁,越性连夜里偷着吃酒顽的工夫都没了。”
次日贾政进内,叨教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当如何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因而圣恩浩大,即命陛见。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贾政据实回奏。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以是如此。若在朝中,能够进用。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首谢恩而出。
探春笑道:“本来为这个。我说我并不敢犯法违理。”一面便坐了,拿帐翻与赵姨娘看,又念与他听,又说道:“这是祖宗手里旧端方,大家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也不但袭人,将来环儿收了外头的,天然也是同袭人一样。这原不是甚么争大争小的事,讲不到有脸没脸的话上。他是太太的主子,我是按着旧端方办。说办的好,领祖宗的恩情,太太的恩情,若说办的不均,那是他胡涂不知福,也只好凭他抱怨去。太太连屋子赏了人,我有甚么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甚么没脸之处。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温馨些养神罢了,何必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常常肇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能够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奇迹,当时自有我一番事理。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胡说的。太太满内心都晓得。现在因看重我,才叫我看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功德,姨娘倒先来作践我。倘或太太晓得了,怕我难堪不叫我管,那才端庄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