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以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她一面斟酒,一面笑说,未曾说完,世人俱已笑倒。两个女先生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平话,真连我们用饭的处所也没了。”
世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编如许书的,有一等妒人家繁华,或有求不遂心,以是编出来肮脏人家。再一等他本身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才子,以是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晓得那世宦读书家的事理!别说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师,现在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提及,也没有如许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师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以是我们从不准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得远,我偶尔闷了,说几句听听,她们一来,就忙叫歇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恰是大师的端方,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闻声。”
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出来刺探,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上了。来至花厅后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动手巾,又拿着沤子小壶,在那边久等。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女人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沸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沸水走来。小丫头便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那婆子道:“哥哥儿,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劝你走了舀去罢,那里就走大了脚。”秋纹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婆子转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道:“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地,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目炫了,没认出是女人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沤了,跟进宝玉来。
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非常,比我想得殷勤,快别叫她了。但只她妈几时没了,我如何不晓得?”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身回老太太的,如何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世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她从小儿奉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她魔了这几年。她又不是我们家根生土长的主子,没受过我们甚么大恩情。她妈没了,我想着要给她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她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传闻,点头道:“这还罢了。恰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她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她家去逛逛守孝,现在叫她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她两个吃去。虎魄笑说:“还等这会子呢,她早就去了。”说着,大师又吃酒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