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来瞧她,又悄悄劝她:“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牲口。”尤二姐拉她哭道:“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顾。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得出命来,我必答报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罢!”平儿也不由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她的话。既闻声你在外头,岂有不奉告她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尤二姐忙道:“姐姐这话错了。若姐姐便不奉告她,她岂有探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何况我也要一心出去,方成个别统,与姐姐何干!”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叮嘱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眠。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返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出去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可,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脱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脱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起因肝木而至。大夫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一露,大夫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没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暴露脸来。胡君荣一见,灵魂如飞上九天,通身麻痹,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瘀血固结。现在只以下瘀血通经脉要紧。”因而写了一方,作辞而去。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洁净。常闻声人说,生金子能够坠死,岂不比吊颈自刎又洁净?”想毕,扎挣起来,翻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因而赶快将衣服金饰穿戴划一,上炕躺下了。当下人不知,鬼不觉。
可巧邢夫人过来存候,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说:“二爷、奶奶要撵我归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邢夫人传闻,慌得数落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凭她怎不好,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头来的撵她,连老子都没了。你要撵她,你不如还你父亲去倒好。”说着,负气去了。秋桐更又对劲,干脆走到她窗户根底下,大哭痛骂起来。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烦恼。
当下合宅皆知。贾琏出去,搂尸大哭不止。凤姐也冒充哭:“狠心的mm!你如何丢下我去了!孤负了我的心!”尤氏、贾蓉等也来哭了一场,劝住贾琏。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清算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像,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人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边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仙颜。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本身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心,只悄悄跌脚说:“我忽视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本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贾琏道:“三日断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丧不敢多停,比及外头,还放五七,做大道场才掩灵。来岁往南去下葬。”天文生应诺,写了殃榜而去。宝玉已早过来,陪哭一场。众族中人也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