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玉骨团扇掉落,她低头去拣,标致的杏眼里尽是惶恐。
许婆婆是夫人冯氏的奶娘,在谢鸿外出为官前,曾陪冯氏住在淮南很多年。冯氏出身高门,谢家是淮南数一数二的世家,许婆婆见多识广,行事也慎重,平常孙姑拿不定主张时也常向她就教,从无错处。
玉嬛轻喘了口气,指腹揉过眉心,下认识捏紧刚从宏恩寺求来的安然符袋。
而在这之前,天然是该循分守己,不肇事端的。
母亲冯氏本日去梁家做客,也是为这事。
他身上的衣服虽破坏,料子却还贵重,想必出身不差。
刚才大雨里惶恐失措,被那滩血吓得不轻,只看得出他眉宇间的刚毅,这会儿擦洁净脸上的雨水,这张脸便都雅了起来——剑眉豪气,鼻梁挺拔,表面结实清楚,颔下胡茬青青,黑鸦鸦的头发束在头顶,若非唇上赤色稍淡,应当是个龙精虎猛的人。
朝堂夺嫡暗潮云涌, 东宫与永王各施手腕, 世家为保住秉承数代的好处而排挤争斗,终究令百姓遭殃、民不聊生,孤负了万千将士拿性命热血换来的边疆安宁。曾跟他许下婚约的女子灵动仙颜,叫人久久难忘,却终究丢失在机谋里,葬身宫廷。
玉嬛蹲身试了试他鼻息,微小得很,快撑不住了似的,明显伤势极重。
梁靖起家,掀帘出了营帐,内里乌云遮月,一口气吸进腔子,冷冽而清爽。
风疾雨骤,视野昏黄,模糊有个玄色的身影躺在低垂的枝叶下,暴露半个身子。
十岁进京读书,十四岁出门游历,三年后科举考了进士功名,他畴前过得顺风顺水,是名冠魏州的才俊。当初他高中进士,没仗着家属权势留在都城为官,而是来了边地,在军中历练磨砺,练就浑身本领,也博得个五品职位。
他握着剑临风而立,前尘旧事翻涌,眼底垂垂暗沉。
玉嬛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珠钗玉簪掉落,发髻稍散,那袭质地宝贵的襦裙被泡得湿透,珠鞋踩了水,狼狈得不幸。娇丽的面庞也不似平常神采奕奕,双唇紧抿,脸颊微微泛白,水灵灵的眸中藏着慌乱。
梁靖神采冰寒,顺手点了灯烛将家书烧成细灰,而后告别世人,悄无声气地赶往魏州。
这让他想起先前翻过的枕中记故事,讲卢生做了场享尽繁华繁华的梦,醒来时却仍在客店,黄粱未熟。
见玉嬛冒着雨跑出去,从速撑着伞围上去。
车帘被人翻开,丫环石榴探头出去,笑吟吟的,“女人可算返来了,这天儿眼瞧着要下雨,再晚一点,就该成落汤鸡了。”
只是府邸表里没半点旁的动静,他怎会重伤成如许,躲在后院里?
魏州城东南边尽是高门贵户,府邸园林相连,翘角飞檐,雕梁画栋,尽数掩在苍翠花木之间。一辆宝璎华盖的马车在僻静的角门悄悄停稳,四角香囊流苏微晃,留下淡淡香气。
玉嬛靠着软枕小憩,在马车停稳的那瞬,蓦地从昏甜睡意里惊醒,展开眼睛。
但是那些影象涌入脑海, 卷着数年光阴的起伏跌宕, 不是梦境的芜杂混乱, 而是清楚清楚, 每件事都有迹可循——
谢鸿虽出自世家,倒是孤身在魏州,若梁家能给颜面,今后处境便会好些。
脑海里昏沉而混乱, 很多事排山倒海般压过来,梁靖有些痛苦地抬手, 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