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贾环吃了饭,又磨墨写字,蕊书在一旁候着剪烛花儿,只剪了两回,霁月便返来回了黛玉的话。贾环便歇下了。一夜无话不提。
贾环素知茗烟这个小子的浮滑,虽一贯并不敢闹到他面前来,下人们的抱怨却影影绰绰听了很多,皆说他骄横放肆,仗势欺人。只是他也晓得以宝玉少年心性,同父异母的兄弟倒一定能有日日伴在身边的亲信人靠近。是以也不再劝,只点头道:“这些下人都是仆人的耳目手脚,天然要好生补缀教诲着,才不至使长歪了。我们也听过有那一等恶仆,或是给仆人丢脸,或是给仆人肇事,一番手脚,将仆人瞒得密不通风,等仆人发明,早已悔之晚矣。这些下人们不懂事,一贯是仆人受累的。”他一番话隐含劝谏之意,宝玉冰雪聪明,天然一点就通,只笑道:“茗烟再不至于如许儿的。”贾环再无别话了。这时秦钟在前面叫宝玉,兄弟二人就仓促别过了。
宝玉听了笑道:“好兄弟,他日我请你。”贾环只瞟了他一眼,脸上不见笑容,只道:“谁又希冀你请来?只是大师一起读书,偏一个小厮出去吆五喝六的,比端庄的门生们还大模大样,细论起来,那里脱得了‘仗势欺人’四个字?要提及来,我们家一贯并无如许的经验,若叫老爷晓得了,叫人撵了出去还是好的。”宝玉心知他说得是端庄事理,若不是明白一旦贾政得知本日之过后茗烟的了局,他又何必赶着过来寻贾环通这个声气。贾环话音一落,他忙道:“恰是如许。他虽莽撞了些,毕竟也是为我之故。我又如何忍心坏了他?少不得费些心力教诲一二罢了。”
到了仪门外,早有个小丫头子等着。贾环斥逐了众小厮,先往贾政的内书房处走了一趟,不巧贾政本日事忙,还未返来,只得打道回府。
贾环看她神采还好,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孔殷,晓得她这是内心不安,急于弥补之故。只是一时候找不到甚么急事要办,站起来在屋子里团团的转了一圈,俄然想起来甚么,去大抽屉里取出一只刻了藤花的木盒子,叮咛她道:“这是蔷薇硝,市道上等闲见不到的,品相很好,和平常的银硝分歧,搽脸最好的。现在是春季,眼看着开的花儿粉儿的多起来了,恰是最轻易生春癣的时候,林姐姐每年都要制了这个搽脸。我本来是要亲身送去的,谁知事忙起来就混忘了,你既故意,就由你送了去也是一样的。”
不知哪一句话说到了王夫人的内心儿里,她的神采较着地舒缓了下来,一看贾环还恭恭敬敬地立在那边,风雅地一挥手道:“去罢,今后还和你哥哥一块儿上学去。”
帘栊轻响,一身青缎掐牙背心儿的霁月走出去。贾环放下茶碗,问道:“你妈还好?”霁月笑答道:“还好,多谢爷还惦记取,我姐姐陪着她呢。我想着爷虽刻薄,我们也不好太猖獗的,是以返来应一阵差。爷有甚么差使,这里就叮咛了,我赶着办去。”
当时天气暗淡,万物覆盖在淡灰色的烟雾中恍惚了表面,天涯挂着几点凉星,幽幽的玉轮从夕照的方向渐渐的上来了,他的房中点起了亮黄色的烛火,糊了新纱的窗屉也放了下来,廊下的鹦鹉八哥儿的笼子也罩上了。
霁月忙应了一声儿,接过东西又问:“我们家的女人还罢了,一贯不大用这个,想来也不睬论。史大女人却比林女人使得还短长的。”贾环睁圆了眼睛,讶然问道:“史大姐姐又过府来了?”蕊书回道:“你这小我,如何如许说话。史大女人一早来了,只是你们又上学去了,才没得见,这会子正在老太太那边呢,你若想见,只鄙见去。”贾环公然站起来,倒唬得她直问道:“你果然要去?”贾环笑道:“见她做甚么,甚么熟人呢,还是她特别讨我的喜好呢?不去。”说着打发霁月去与黛玉送硝:“尽管给林女人去,旁的人不相干,很不必理睬。史大姐姐就住在林姐姐那边,她要使,尽管问林姐姐要。我的东西却没有给她的。”霁月又道:“有没有甚么话儿要我带去说给林女人的?”贾环一时倒叫她问住了,想了一想,只道:“就问姐姐好罢了。”霁月承诺了一声儿,叫了个小丫头一块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