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啥子时候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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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袍哥头的舅爷,他直呼母亲的姓名,连连叫道:“是你啊,你们母女俩让我找得好苦!”他双鬓已开端发白,袖子和裤腿挽着,穿戴一双沾满泥灰的胶鞋。
“人小鬼大!女的女的,你快点出来。”大姐催促道。
那是一个礼拜天,好久没有走船的父亲的动静,母亲抱着三岁的三哥,带着大姐过江去轮船公司探听。走到朝天门,母亲换了动手,把三哥抱在右手边。港口旁的一大坡人和车相混的马路,不下雨也陡而滑。苦衷重重的母亲没重视一辆板车急滑而下,等她发明,板车已近在天涯,她抱紧三哥往路沿一让,朝吓呆的大姐喊:“跑开呀!快点跑开!”她闭上眼睛,大姐不被撞死,也会被撞个大伤。那板车翻掉,拉板车的男人不死也会受重伤。但板车古迹般刹住了,两边都吓了个半死,一张口,却都愣住了。
他对正张望出殡发楞的母亲说,别恋慕别人,等你妈百年后,我必然为她大办,请和尚羽士做法事,超度亡魂,择谷旦吉地下葬,祖坟风水好,先人才会起家。他摸准了母亲想对乡间的外婆尽孝的苦衷,这一招很准,她是心领了。
“你性急啥子?”大姐没像前次那么推来推去,爽利落快地说,“我还没讲到在新社会,我是甚么样的出身。”
我说,当妓女。
大舅说不坐船,二妹,你这些钱我们归去能做大事。
“这年初,死小我比死只鸡还轻易。”父亲叹着气说。
那天上午,向上开的缆车是空车,向下滑的缆车装货,从堆栈运粮食到江边的船上,空车上坐着四五个男孩,五哥也在此中。开缆车的徒弟和装卸工人,没管这些几近是熟面孔的孩子。一个孩子从五哥的竹箕抓了一把豆子,从不与人争斗的五哥,从那孩子的竹箕里抓回一把。那孩子一用劲,就把坐在前边的五哥推下车,缆车的后轮压住了他的左大腿,开缆车的徒弟顿时泊车。
在朝天门遇见舅爷,使母亲和久未有联络的舅爷家有了来往,灾荒年快结束时,母亲才让大姐去认舅爷一家,当时她在卫校读书。袍哥头厥后娶了阿谁女人,生了一女一儿,和袍哥头的弟弟一家在1949年前到重庆。大姐管那女人叫二妈,管袍哥头的弟弟叫力光幺爸。他们住的吊脚楼烂朽,从楼板的漏缝中能瞥见轻缓活动着的嘉陵江。
不料过了一会儿,大姐猛地蹦出一句叫我莫名其妙的话:“他就那样死,就好了。”
有人悄悄给她捎来口信,袍哥头子在监狱里,要她带女儿去监狱看望他。母亲踌躇不决,在床上展转反侧,难以入眠。凌晨,母亲双眼红肿,出了家门,她没有带大姐。
在局促的巷子拐来拐去,大姐停在粮食堆栈旁的一个院子门前,让我一人出来,叫她的一个老同窗出来。她此次回重庆,心神不定,老在找甚么人似的,像是用心谋事做,好忘记她又一次失利的婚姻。我说,你没有不敢做的事,你怕啥子?
母亲大着肚子在监狱门口斗室间里,报了名字,登了记,却没能被答应见面。反落了个记实在案,坐在回南岸的过江轮渡上,她气恼万分。
拥堵的船舱里非常闷热,母亲抹去脸上的泪珠,定了定神。她早就不该当为这个男人哭了,可还是没能止住。船舷外澎湃的江水,一浪一浪,摇摆着她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