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银汉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
烛花摇影,冷透疏衾刚欲醒。待不考虑,不准孤眠不竭肠。
此便是皇命,遵与不遵都是失了端方。她心乱如麻,便如一千只茧子在内心缫了丝普通,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思忖起。天子伸出了手,她心中更是一片茫然的混乱,只得将手交到他手中。天子的手很暖和,携了她又缓缓往前走,她心境飘忽,神采恍忽,只听他问:“你进宫几年了?”
天子回过甚来,望了她一眼,暖和地问:“你冷么?”
惠嫔便叫贴身宫女承香:“拿我的大氅来。”那承香却道:“主子忘了,方太医千叮万嘱,说主子正吃的那药忌吹风呢。”惠嫔便骂道:“偏你记得这些不要紧的话,我不过和端主子去永和宫一趟,能受甚么风?”端嫔忙道:“又何必骂她,她也是一片孝心才记在心上。姐姐既吹不得风,这雨天确切风凉,我独个儿去瞧热烈也就是了。”
梁九功见那月已斜斜挂在城楼檐角,内心正悄悄焦急,远远瞧见一星微光渐行渐近,忙带了人迎上去。只见天子神采淡定,琳琅随在侧边,一手持灯,一手上却搭着天子那件明黄平金大氅。梁九功忙接畴昔,道:“这夜里风凉,万岁爷如何反倒将这大氅解了?”又替天子披好系上绦子。神武门的宿卫已经换了值班,此时当值宿卫统领便上前一步,叩首见驾:“当值宿卫纳兰性德,恭请皇上圣安。”
纳兰应了“是”,又叩首道:“夜深风寒,请皇上起驾回宫。”
天子见是他,便浅笑道:“朕可贵出来走一趟,偏又赶上你。今儿的事可不准奉告旁人,传到那群言官耳中去,朕又要受聒噪。”
她怔了一怔,但天子问话,自是不能不答:“甲辰甲子戊辰……”天子寥寥数笔,便略一凝神,问:“康熙二年蒲月初七?”她面上又是微微一红,只应个“是”。天子又低头演算,殿中复又温馨下来,静得能闻声天子手中的笔尖拖过软纸纤细有声。
天子夙来不喜他啰嗦,只道:“那就依你,着一小我提灯跟着吧。”
她一时怔住了,心中百折千回,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异。却听他道:“今儿是你生辰,我许你一件事,你想好了就奉告我。是要甚么,或是要我承诺甚么,都能够奉告我。”
她低声答:“两年了。”天子“嗯”了一声,道:“必定非常想家吧?”她声音更低了:“主子不敢。”天子微微一笑:“你如果再不改口,我可就要罚你了。”
梁九功承诺了一声,忙传令预备服侍鸾仪。天子只微微皱眉道:“好好的步月闲散,一大帮子人跟着,真真无趣。”梁九功只得笑道:“求主子示下,是往哪宫里去?主子狗胆包天,求万岁爷一句,好歹总得有人跟着。”
——纳兰容若《减字木兰花》
梁九功吓得请了个安,道:“万岁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太皇太后如果晓得了,非要主子的脑袋不成。这城墙上虽还平坦,虽说有玉轮,但这黑天乌夜的……”
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倒叫他有几分不忍,但只悄悄加力握了一握,仍旧携着她向前走去。她手中那盏八宝琉璃灯,灯内点着的烛只晕黄的一团光照在两人脚下,夜色里那城墙像是漫冗长道,永久也走不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