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儿瞧那纸上,却题着一阕《东风齐著力》:“电激流光,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旧事水迢迢,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葡萄。苦楚煞,五枝青玉,风雨飘飘。”
她轻声道:“谢万岁爷垂询,主子已经大好了。”天子见她还跪着,便说:“起来吧。”她谢了恩站起来,那身上穿戴是七成新的紫色江绸夹衣,内里套着绛色长比甲,腰身那边却空落落的,几近叫人感觉不盈一握,像是秋风里的花,临风欲折。
鹅毛大雪精密如扯絮,无声无息地落着。喉中的刺痛一向延到胸口,像是有人拿剪子从口中一向剖到心窝里,一起撕心裂肺地剧痛……
含笑说出这句话,嘴角却在微微颤抖,眼里的热泪强忍着,直忍得内心翻江倒海。他那脸上的神采叫她不敢看,大太太屋里丫头的那句嘲笑在耳边反响:“她算哪门子的格格,籍没入官的罪臣孤女罢了。”
那雨又下了数日,气候仍未放晴,只是阴沉沉的。因着光阴渐短,这日午后,天子不过睡了半晌,便蓦地惊醒。因气候风凉,新换的丝棉被褥极暖,却睡得口干,便唤:“来人。”
雪珠子下得又密又急……肩舆晃闲逛悠……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来,只是想,如何还没有到……肩舆终究落下来,她牢服膺取父亲的话,不成行差踏错,惹人笑话。一见了鬓发皆银的外祖母,她只是搂她入怀,簌簌落着眼泪:“不幸见儿的孩子……”
内里是鄙人雪么……
琳琅“嗯”了一声,不自发喃喃:“才过了八月节,又是重阳节了……”画珠道:“这日子过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工夫,可就要入冬了。”替她掖好被角,说:“今儿芸初出宫,我去送她。她传闻你病着,也非常挂念,只可惜不能和你见上一面,还叫我带了这个给你。”琳琅看时,原是一枝珠钗,恰是芸初平常用的,明白她的情意,心中不由一酸。画珠道:“你也别悲伤了,总有一日能见着的,她但是嫁去了你们家呢。”
那一日她也是对着窗纸上的小洞往外瞧……家里乱成一锅粥,也没有人管她,院子里都是执刀持枪的兵丁,三五步一人,眼睁睁瞧着爷爷与父亲都让人锁着推搡出去。她正欲张口叫人,奶妈俄然从前面上来掩住她的嘴,将她从炕上抱下来,一向抱到前面屋子里去。家里的女眷全在那屋子里,母亲见了她,远远伸脱手抱住,眼泪却一滴滴落在她发上……
天子一面接了茶,一面对梁九功道:“你出去瞧瞧,雨下得如何样了。”梁九功承诺着去了,天子手里的茶一口没吃,却顺手撂在那炕几上了。那几上本有一盏小巧小巧的西洋自鸣钟表,琳琅只听那钟声嘀嗒嘀嗒地走着。殿里一时静下来,模糊闻声内里的雨声沙沙。
琳琅听他如许说,不知该如何接口。天子却搁了笔,如有所思:“待这阵子忙过,就上南苑去。”琳琅只听窗外北风如吼,那雪珠子刷刷地打在琉璃瓦上,嘣嘣有声。
丫头打了灯笼在前面照着,当时月华如洗,院中花木扶疏,月下历历可见。他本欲叫丫头吹了灯笼,看看这六合间一片好月色,但只是懒得言语。穿过月洞门,蓦地昂首,只见那墙头一带翠竹森森,风吹过簌簌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