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不说话,她也只好悄悄站着,梁九功去了很久,却没有出去。她见天子欲起家,忙蹲下去替天子穿上鞋,病后初愈,蓦地一昂首,人还未站起,面前倒是一眩,便向前栽去。幸得天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没有磕在那炕沿上。琳琅收势不及,扑入他臂怀中,面红耳赤,颤声道:“主子失礼。”
“大哥哥大喜,可惜我明日就要去应选,见不着新嫂嫂了。”
琳琅咬一咬唇,她本来面色乌黑,那唇上亦无多少赤色,声音更是微不成闻:“主子晓得错了。”天子不由微微一笑,闻声梁九功的声音在内里咳了一声,便端了茶来渐渐吃着。
上用朱砂,色彩明如夕照残霞,那笔尖渐渐地拖出一捺,他腕上明黄翻袖上绣着金色夔纹,九五至尊方许用明黄色……天子御笔方许用朱砂……他的手握着本身的手,一横,再一折……玄烨……这个名字如许高贵,普天之下,无人直呼。誊写之时,例必缺笔……
安徽巡抚相赠的十八锭上用烟墨,鹅黄匣子盛了,十指纤纤拈起一块,素手重移,取下砚盖。是新墨,磨得不得法,沙沙刮着砚堂。他目光却只凝伫在那墨上,不言不语,仿佛人亦像是那块徽墨,一分一分一毫一毫地消磨。浓黑乌亮的墨汁垂垂在砚堂中洇开。
她轻声道:“谢万岁爷垂询,主子已经大好了。”天子见她还跪着,便说:“起来吧。”她谢了恩站起来,那身上穿戴是七成新的紫色江绸夹衣,内里套着绛色长比甲,腰身那边却空落落的,几近叫人感觉不盈一握,像是秋风里的花,临风欲折。
她迷含混糊展开眼睛,天气已经黑下来,屋里点着灯。挣扎着坐起来,出了一身汗。画珠伸手按在她额上:“今儿像是好些了。”她头重脚轻,只感觉天旋地转,勉强靠在那枕上。画珠忙将另一床被子卷成一卷,放在她身后,道:“这一日冷似一日了,你这病总拖着可如何成?”琳琅渐渐问:“但是说要将我挪出去?”画珠道:“梁谙达没开口,谁敢说这话?你别胡思乱想了,好生养着病才是。”
梁九功答:“茶水上除了琳琅,就只芳景得力——她来岁就该放出去了。”天子因而说:“既然如此,如果这会子另行挑人,反倒可贵全面。”言下之意已然甚明,梁九功便“嗻”了一声不再提起。
天子道:“叫他们泡茶来。”梁九功忙走到门边,悄悄地击一击掌。门帘掀起,倒是袅袅纤细的身影,捧了茶出去。天子已有近一月没有瞧见过她,见她面色惨白,描述蕉萃,病后甚添慵弱之态。她久未见驾,且天子是靠在那大迎枕上,便跪下去轻声道:“请万岁爷用茶。”
天子终究开口问:“好了?”
天子一面接了茶,一面对梁九功道:“你出去瞧瞧,雨下得如何样了。”梁九功承诺着去了,天子手里的茶一口没吃,却顺手撂在那炕几上了。那几上本有一盏小巧小巧的西洋自鸣钟表,琳琅只听那钟声嘀嗒嘀嗒地走着。殿里一时静下来,模糊闻声内里的雨声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