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御营去,帐门外的小寺人悄悄迎上来:“谙达返来了?王爷和纳兰大人在内里陪皇上说话呢。”梁九功点一点头,蹑步走至大帐中。那御营大帐地下俱铺羊毡,踏上去悄无声气。只见天子居中而坐,神采闲适。裕亲王向纳兰性德笑道:“容若,前儿早晨吹箫的人,公然是名女子。我们打赌赌输了,你要甚么彩头,直说吧。”纳兰只是微微一笑:“容若不敢。”天子笑道:“那日听那箫声,委宛美好。你说此人定是女子,朕亦觉得然。只要福全不肯信,巴巴儿地还要与你赌,眼下输得心折口服了。”福全道:“皇上圣明。”又笑容可掬向容若道:“愿赌伏输,送佛送到西。依我瞧你当晚似对此人大成心兴,不如我替你求了皇上,将这个宫女赐给你。一举两得,也算是替皇上分忧。”天子与兄长的交谊夙来深厚,此时浅笑:“你卖容若情面倒也罢了,如何还扯上为朕分忧的大帽子?”
福全自七八岁时就随扈顺治帝出关行围,弓马纯熟,在围场中自是如鱼得水,纵着胯下大宛良马奔驰呼喝,不过半晌,他身后的哈哈珠子便驮了一堆猎物在鞍上。此时转头见了,只皱眉道:“累坠!只留耳朵。”那哈哈珠子便“嗻”了一声,将兽耳割下,以备事毕盘点猎物数量。
这一日散围以后,已是暮色四起。纳兰随扈驰还大营,福全纵马在他附近,只低声笑道:“容若,此次皇上可当真了,叮咛我说要将那宫女赐给你呢。”
他微一迟疑,双掌互击“啪啪”两声轻响。林木以后便转出两名侍卫,躬身向他施礼。他向枯木枝上那方绢白一指:“那是甚么?”
容若握着缰绳的手一软,竟是微微一抖。心乱如麻,竟似要把持不定,死力矜持,面上方不露声色。幸得福全并无留意,只是笑道:“皇上给了如许天大的面子,我天然要好生来做成这桩大媒。”容若道:“圣恩浩大,愧不敢受。王爷又如此替容若劳累,容若实不敢当。”福全道:“我不过做个顺水情面,皇上叮咛不要委曲了你,我天然诚恳不客气。”成心顿一顿,方道:“我叫人去探听清楚了,吹箫的那宫人是颇尔盆之女,门楣倒是不低,提起他们家来,你不定晓得,说来她还是荣嫔的表亲。我听闻此女丰度俱佳,且是皇上所赐,令尊大人想必亦当对劲。”话犹未落,只见纳兰手中一条红绦结穗的蟒皮马鞭落在了地上,纳兰定必然神,策马兜转,哈腰一抄便将鞭子拾起。福全笑道:“这么大的人了,一听结婚还乱了方寸?”
福全待要说话,只见纳兰凝睇远山,那夕阳西下,其色如金,照在他的脸上,他原秘闻貌清秀,眉宇之间却总只是淡然。福全忍不住道:“容若,我如何老是见你不欢愉?”纳兰蓦地回过神来,只是浅笑:“王爷何出此言?”
只唱了这两句,忽听苇叶轻响,哗哗响着清楚往这边来,唬得她攥着发辫站起来,脱口喝问:“是谁?”却不敢回身,只怕是豺狼野兽。内心怦怦乱跳,目光偷瞥,只见月光下河面倒映影绰是小我影,只听对方问:“你是谁?这里是行在大营,你是甚么人?”倒是年青男人的声音。琳琅见他如此责问,料得是巡夜的侍卫,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不敢昂首,道:“我是随扈的宫女。”内心惊骇受惩罚,久久听不到对方再开口说话,终究大着胆量用眼角一瞥,只见到一袭绛色袍角,却不是侍卫的制袍。一昂首见月下清楚,那男人立在苇丛间,仿若临风一枝劲苇,眉宇间磊落清楚,那目光却极是暖和,只听他问:“你站在水里不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