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况行恭语尽,秦樱已是急火火扭了身,两目浅阖,摇眉自嘲道:“本来还同欢儿打过筹议,待我西游之日,便是其晓得这折扇最大服从之时……眼下看来,即便有匙,得开天国变石门,其所得见,也不过一段旋梯,二里土路,加上块重逾千钧神佛束手的断龙石罢了。”
“行恭……你且…且言上一句公道话——此回可真怪我……自食恶果?”
古云渥目华闪动,明显灭灭间,两粒目珠内似是隔空各伸出一只手来,拥着抱着拉着拽着,不管如何也未曾让身边这座玉雪肉榻跳出眶外分毫。打量半晌,古云渥只觉心脉骨头无一不酥,耐不住俯身同秦樱交股叠肩,又再嘴了一嘴,事罢抬眉,面上那六合万物尽入彀中的对劲神采掩也难掩。
秦樱面皮一阵发青,眼风一递,瞧着那归位的功德牌上端端方正写着“故儿容氏简茂升西之莲位”,落款“阳上母容秦氏泣立”字样,一挂腹肠已然不自主地跟着肩头腿肚齐抖个三抖,死乍还魂普通,哆颤抖嗦连唤了十余声“阿弥陀佛”。
言及此处,秦樱不见涕泪,反是扬眉哼笑,手一摊,便将容欢撒在一旁,再未几加看顾。
“容氏列祖列宗在上,下跪长辈容秦氏陈情明禀——三载之前,我夫容约伙同钜燕太后,起兵戈于内廷,毁忠义于一旦,无辜累死百余性命,更致天谴殃流本身,实乃贪毫厘之名利,丧弥天之大德。”
秦樱这把年事,前后得生眷侣鬼朋友各一,恰是欲乃长流水,阻不住泉源终致没顶;情乃无根花,不需得耕耘到处可生。
古云渥支肘枕上,另一手悠哉哉轻拣了秦樱云发,捋一捋,绕一绕,嗅一嗅,香一香,低眉巧笑不迭。寂静半刻,方才吐出一句,“凤栖梧,鱼跃渊,物当有所归处,方无霸王风月之闷忧,更无焚琴煮鹤之凶恶。”
常言道:店主愁叹西家唱,一样天公两样人。若可脱出尘凡外,不入三界中,一双法眼不偏不倚将古云渥同容约对比观瞧,或当抚心一问——这平生一死,一乐一哀,一对劲一断肠,一顺水行舟通途畅,一顺水发船步步艰,其因在那边,果在何时?
“这……这当如何分晓?”
而此一时,秦樱三魂占二,七魄全一,皆已附在廿多岁前同古云渥的初度燕好上,身若娇花沐微雨,情似飞燕伴东风。喜的是地宫隐蔽,闻不见金鸡屡唱;愁的是四下空寂,盖不住玉漏频催。你来我往,横七竖八,也不知经了多少辰光,二人终是支撑不下,仓猝行过巫山十二峰,雨歇云散处,前后于一吐纳间窥尽了存亡盈缺。
况行恭面皮稍紧,虚张阵容般咳了一咳,一面摇着容欢欲止了小儿哭泣,一面挖空心机寻出些欣喜之辞。
“现下,茂儿不在了……我这当娘的,生老死葬,缓急无依了……”
这世道,到底不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骨。说则说恶业积累,终有报时,若当身不受,纵古云渥来世投作乞儿、作病鬼、作牛马,转生刻苦的可还算得是“古云渥”?比如张三为恶吃苦平生,李四捱苦郁郁一世,二人思忆不通感知不连,还谈甚李四便是张三的生报?
此言一落,秦樱妙目流转,自顾自施施然起了身,拎鸟笼子似的将趴在地上的容欢提将起来,归入怀中,低眉正欲往其额顶印个香唇,却模糊见身内小儿涎水喷溅,口齿开阖,似模似样地一个劲儿叫喊着“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