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我儿焉有号寒啼饥之时?为母竭心极力,何尝教你饮过一口风露,行过半步盘曲?恨只恨不能不时将你袋在衣袖里,宝着惜着,寸步不离,避着日头,远着风波……你怎就这般……这般解不出为娘情意?”
“你是说?……”
这世道,到底不过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骨。说则说恶业积累,终有报时,若当身不受,纵古云渥来世投作乞儿、作病鬼、作牛马,转生刻苦的可还算得是“古云渥”?比如张三为恶吃苦平生,李四捱苦郁郁一世,二人思忆不通感知不连,还谈甚李四便是张三的生报?
况行恭脖颈一弯,紧跟着纳气叹道:“当年请了高僧前来祈福消灾,事毕之时,你便教我将金樽长置于此,直至本日。那一时,我尚不解起因,现现在,倒是其义自见。”
“容氏列祖列宗在上,下跪长辈容秦氏陈情明禀——三载之前,我夫容约伙同钜燕太后,起兵戈于内廷,毁忠义于一旦,无辜累死百余性命,更致天谴殃流本身,实乃贪毫厘之名利,丧弥天之大德。”
身后况行恭连连称怪,按定了胆,一面循音上前,好将那牌位供回原处,一面絮干脆叨直冲秦樱念叨:“屋门紧闭,连半分轻风也没处出去;你不动,我不动,地不动,这牌位怎生本身个儿动将起来,恁是跷怪。”
秦樱闻声,掩口娇笑,脖颈再往玉枕上一压一挺,剪水双眸一黯,眼目前倒是显出自家宅上那疴沉病久、半死不活的人棍来。
况行恭初时听着秦樱喟叹,当其又再自嗟自伤,想着随她静上一静,也一定不算个别例,如此合计着,便于原地站定,抱臂垂眉,再不搭腔。但是过个袋烟工夫,却闻秦樱鼻息渐重,喉头有音,似是空口食了满碟吴茱萸炒生姜,悉悉索索直往腔里倒冷气。
秦樱止了笑,攒了眉,将金樽同亡夫灵位前后一通打量。过个半刻,方才一字一顿道:“天如故意,必不正;天如有皮,必不薄;天如有血,必非红;天如有情,必非雄。”言罢,悄悄经了况行恭身侧,款款姗姗,独自飘出祠堂。
“只贪甘寝枕上,夸姣一时;当知天国冰山,苦报在后……”
秦樱面皮一阵发青,眼风一递,瞧着那归位的功德牌上端端方正写着“故儿容氏简茂升西之莲位”,落款“阳上母容秦氏泣立”字样,一挂腹肠已然不自主地跟着肩头腿肚齐抖个三抖,死乍还魂普通,哆颤抖嗦连唤了十余声“阿弥陀佛”。
况行恭面皮稍紧,虚张阵容般咳了一咳,一面摇着容欢欲止了小儿哭泣,一面挖空心机寻出些欣喜之辞。
“我护纯洁,如护明珠。今我儿污我一心只贪床笫之欢,难道屈杀亲娘,黯霭彼苍?先人云上有灵,当知我夫亏古云渥万里江山,今其来债我,我焉有何如?因我夫之过,惹天下崩乱、帝主蒙尘,累年悒悒,莫敢有忘,只求遭遇会遇,夫过妻偿;今既以我之明珠遗君,聊慰其心,怎不算得个取业生果、自行摆脱?”
“现下,茂儿不在了……我这当娘的,生老死葬,缓急无依了……”
“眼下,我子简茂幼年气盛,一叶迷山,一味行瞽者摸象之举,得半肢觉得全部;毁訿绞急,辱其母私通傍夫,无媒轻易,上辱祖宗,下玷儿孙,更以白刃向父,令其身坏命终,再以自戕酬母,全不顾娘亲生、鞠、长、育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