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得父亲摆谈起旧事,内心虽仍难过,倒也略分了用心:本来宁国府的那位娘舅真的是站错队跟错了人啊,想来也是,武功开府的贾家,其政治憬悟,如何与久在朝堂的林府比拟?只这位宁国府的娘舅,倒算是聪明呢,还是不聪明?即晓得削发避祸,却又不肯回客籍,还放着儿子在家胡天胡地……只是,莫非,那位侄儿媳妇,秦可卿,真的是位废黜的公主?
黛玉仍日日读书习字,不时陪在父切身边。只是比起昔日,更要粘人。父亲除每日与黛玉谈书论文,偶也与黛玉说些待人接物之礼,御下兼顾之策。谆谆教诲,其意拳拳。
书房内寂静无声,仍只听得,窗前绿竹,沙沙作响……
黛玉听了,一时呆住了。对啊对啊,为何不能住自家的宅子?这主张比进贾府好上百倍千倍。怎地她早未曾想到,却接着又听父亲道:
“现在想来,此等安排,却也极妥。我本来只想,找个来由将你送往哪处老宅,静养一阵。却不及你往你外祖母处,让我放心。”
现在你外祖母接了你去,不但此二点均不必忧愁了,更可贵可在她白叟家身边教养。真是,何乐而不为呢……“父亲处理了一大困难,转头欣喜地望着墙上的两幅字,拈起须来。
春柳矮身福了福,这物事黛玉往年也戴过,是春柳她们那儿的风俗,说是年月朔带这个,可保长命百岁*1。母亲当时听了,就年年让黛玉戴。只是本年,因着这色儿,不是丧中的东西,黛玉就不肯再戴。
“一则你年纪太小,为父现在,杯弓蛇影,实放不下心来。即使烟霞是个得力的,可惜双拳难抵四手。你一个幼儿,若真有事,又如何弹压得住。
黛玉又让丫头们将刚才余下的花瓣拿绢子包了,埋在树下。叮咛月梅将花海子捧回屋子,放在案前窗边,待她返来再赏。另选了一枝好的,唤人折了,插在白釉梅瓶里,捧着往内书房走去。
春柳上来与她打扮时,黛玉瞧见小丫头托的盘子里有扇松枝,尾端绕着细细一丝红线,不由道:“本年不消这个了……”
二则清理此事,不知尚需多长光阴。放你独处,光阴一久,还是让我空自挂怀。
黛玉晓得,她尚未开端的最后挣扎,已不必再做了。想起离家之日,已不远矣,不觉悲从中来,目中扑簌簌地,落下泪来。父亲见她如此,也是感慨,迩来已将她当作大孩子,不再抱她了,此时仍起家走向黛玉,将她静揽进怀里,长叹一声。
待到大年三十,竟然下了场新雪,林宅表里,虽未装红负伤,倒也打扫一新,门上雄鸡傲然对峙,门楹桃符更新。黛玉随父亲祭了祖,吃罢年饭,黛玉躲在父亲怀里看小厮们放炮仗。忽刺刺地有人在假山上放了个大冲天炮,满天霞光中,瞥见穿戴新衣的润妍笑得没心没肺的,全不知裙角给炮仗点着了,急得娴雅扑上前,对着她又踩又踏的,廊下站得丫头们直笑得前俯后仰,窗边的姨娘们也各自拿绢子捂嘴笑得千娇百媚,就连父亲,也指道那两人笑骂道:“又是这两只小泼猴……”。守至新年,黛玉抢着与父亲磕了头,就跳起家来讨要红包。待吃过元宵,孙姨娘上来请黛玉安息。黛玉意犹未尽,还待再磨一刻,终是被父亲劝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