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内心装着孙姨娘刚才说的话,到了园子,不自发地就弯向了父亲的内书房。
待出房告别孙姨娘时,黛玉想着方才的那幕,不由赞了句:“姨娘美意义。”孙姨娘也不敢居功,照实说了,这原是老爷的主张。想起黛玉的叮嘱,因恐姐儿不喜此事叫老爷晓得了,因而干脆将昨日禀事时两人的言语复述了几句。说时心中一动,又将老爷当时的神情气色,着意细描了一遍。
……
无人应对。
贾府那两个下人身份低*1*2,常日近不得二门,除了些打鸡骂狗的事,端庄事也说不上两件来,只是胜在言语较周瑞风趣很多。除说了些宝玉的痴情呆不测,说得最多的,倒是这两年才进门的琏二奶奶。这位奶奶现是大房的嫡长媳妇,又是二房正室王夫人的内侄女。自打她进门,王夫人就推说身上不大好,将这持家之责又交还给了大房,下落在了这位奶奶的身上。这位琏二奶奶虽持家才一年多,却也称得上心机狠辣,手腕矫捷,下人们没个不怕的。她却恰好又能哄得顶上的老太太非常中意,内里又得王夫人搀扶,因而在两房里根底日重,声望渐隆……两人七七八八说了很多各房各户的管家婆子,出尽百宝也没脱出凤姐手去的委曲,亦然将凤姐说成了个伏虎的豪杰,平寇的豪杰。
这一场于黛玉而言真真正正的闲话,足足说了一个多时候。待到外间端茶送客的声声响起,黛玉几近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立时也要整衣出门。却不想孙姨娘回身出去,笑眯眯地请她再稍待半晌。转忽儿就又闻声外间丫头回话的声音,这回子出去的是两个小厮。黛玉再听了,倒是拿绢子捂着嘴偷笑起来。本来孙姨娘这厢硬拉着周瑞漫天胡地扯了这好久,倒是头里先传了两个小厮,带了酒菜点心,瞅着周瑞一进二门,就将跟周瑞的那两个下人,引到二门上的偏房里,好吃好喝地接待了起来,只到婆子出来递了眼色,方才放了那两人出去。现在恰是这两个小厮出去回话。
父亲将目光缓缓自墙上移过来,看真是她,竭力一笑,如风中感喟般,唤了一声:“玉儿……”
林老爷当时正坐在案前,似听非听地对着墙壁发楞(这父女俩的习性,还颇分歧)。一起的事儿说下去,他均无什反应,直说过了三四件事儿后,他才抬手,止住了孙姨娘的禀报。又停了一刻,方嘱道:“我与两位内兄经年不见,只凭手札来往。宅内事件,并不大清楚。你且再与他(再者,如海本身也是问了的),细问问,贾老夫人并阖府的近况,莫要因夫人……不在了,就短了礼数。……嗯,这周瑞好似带了两个下人随行的,你也寻人去探探话(全方位体味,人家是当官的,思路很广)。……”如此这般,又叮咛下很多话来。
黛玉心机细致,听得孙姨娘所述,就是一怔,再想了想条幅的方位,复又一酸。阿谁条幅,她是常见的,极古的汉隶,只写得八个字“君子万年福禄宜之”*3。那是母亲写给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