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天起,他们老是三小我在一起用饭;三小我吃客饭,凑起来有三菜一汤,吃起来也不那么单调。大师熟到一个境地,站在街上吃烘山芋当一餐的时候也有。不过熟虽熟,他们的说话也只限于叔惠和曼桢两人谈些办公室里的事情。叔惠和她的交谊仿佛也是只限于办公时候内。出了办公室,叔惠不但没有去找过她,连提都不大提起她的名字。有一次,他和世钧谈起厂里的人事胶葛,世钧道:”你还算运气的,起码你们房间里两小我还合得来。”叔惠只是不介怀地”唔”了一声,说:”曼桢这小我不错。很直率的。”世钧没有再往下说,不然,倒好象他是对曼桢产生了兴趣似的,待会儿倒给叔惠调皮两句。
除夕那一天,世钧在叔惠家里吃过年夜饭,就请叔惠出去看电影,连看了两场──那一天半夜也有一场电影。在除夕的半夜看那样一出戏,仿佛有一种特别的情味似的,热烈当中稍带一点苦楚。
那两棵柳树倒已经丝丝缕缕地抽出了嫩金色的芽。他们在树下拍了好几张照。有一张是叔惠和曼桢立在一起,世钧替他们拍的。她穿著的淡灰色羊皮大衣被大风刮得卷了起来,她一只手掩住了嘴,那红绒线手套衬在脸上,显得神采很惨白。
他这还是第一次在内里过阴积年。畴昔他对于过年这件事并没有多少好感,因为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例必有一些不痛快的事情。家里等着父亲返来祭祖宗吃团聚饭,小第宅里恰好用心肠截留不放。母亲平常对于这些本来不大计算的,大除夕这一天倒是例外。她说”一家人总得像小我家”,做仆人的看在祖宗份上,也该当定时回家,主持统统。
世钧笑道:”叔惠呢?”曼桢向经理室微微偏了偏头,低声道:”总喜好比及放工之前五分钟,俄然把你叫去,有一样甚么要紧公事交代给你。做下属的恐怕都是这个脾气。”世钧笑着点点头。他倚在叔惠的写字台上,无聊地伸手翻着墙上挂的日历,道:”我看看甚么时候立春。”曼桢道:”早已立过春了。”世钧道:”那如何还如许冷?”他仍旧一张张地掀着日历,道:”现在印的日历都比较省俭了,只要礼拜天是朱色彩的。我倒喜好我们小时候的日历,礼拜天是红的,礼拜六是绿的。一撕撕到礼拜六,瞥见那碧绿的字,内心真欢畅。”曼桢笑道:”是如许的,在黉舍里的时候,礼拜六比礼拜天还要欢畅。礼拜天固然是朱色彩的,已经有点落日无穷好了。”
正说着,叔惠出去了,一出去便向曼桢嚷着:”我不是叫你们先走的么?”曼桢笑道:”忙甚么呢。”叔惠道:”吃了饭我们还要拣个风景好点的处所去拍两张照片,我借了个拍照机在这里。”曼桢道:”这么冷的天,照出来红鼻子红眼睛的也没甚么都雅。”叔惠向世钧努了努嘴,道:”喏,都是为了他呀。他们老太太写信来,叫他寄张照片去。我说必然是有人替他做媒。”世钧红着脸道:”甚么呀?我晓得我母亲没有别的,就是老嘀咕着,说我必然瘦了,我如何说她也不信赖,必然要有照片为证。”叔惠向他端相了一下,道:”你瘦倒不瘦,好象太脏了一点。老太太瞥见了还当你在那边掘煤矿呢,还是一样的心疼。”世钧低下头去处本身身上那套工人装看了看。曼桢在旁笑道:”拿块毛巾擦擦吧,我这儿有。”世钧忙道:”不,不,不消了,我这些黑渍子都是机器上的油,擦在毛巾上洗不掉的。”他一哈腰,便从字纸篓里拣出一团废纸团来,用力在裤腿上擦了两下。曼桢道:”这哪儿行?”她还是从抽屉里取出一条折得齐划一整的毛巾,在叔惠喝剩的一杯开水里蘸湿了递了过来。世钧只得拿着,一擦,那乌黑的毛巾上便是一大块黑,贰内心实在有点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