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叹口气,又往她碗里斟了点牛奶:“你卖身契也不在姜素手头,本来就在洪爷手里头。我们能安安生生在这街上住着不被白鬼欺负,全仰仗洪爷。买你事小,开罪洪爷事大。一会儿吃完,先跟我去见一见姜素,看看她如何说――老头子,你也别盯着我,转头,我好好跟你交代。”
季云霞揉了揉生疼的耳朵,视野在罗文与淮真之间满腹猜疑的游移,“我……我们家雇得起仆人了?”
阿福俄然地看了罗文一眼。
淮真还未及走进天井,一个身型精瘦,皮肤乌黑的中年男人端着两只蒸腾着热气的竹屉大步流星穿进屋里。一见淮真,“唷”一声,咧嘴笑出一口白到发亮的牙齿,“来,快快快快,上楼来吃包子,白菜肉馅的――云霞!去厨房拿四副碗筷上楼来,从速的。”
云霞却皱了眉头:“我不想吃这类早餐。”
“爸爸――你看看妈!”
云霞有些语塞,立在原地,动了动脚,脸涨的通红。
围着四方桌顺次落座,她终究忍不住,“妈妈不是回籍探亲么,如何将亲戚一块探过来了?”
“那你让她嫁给那成日讨口要饭,混吃等死的癞疥王八如何样?”
“你也别恋慕她们家。我们……”
阿福道,“那你想吃甚么?”
“……”
淮真喝了口温热鲜甜的牛奶,缓缓眨眨眼,“没甚么事,就问一问嘛。”
三分钟后哒哒哒地上楼来,身上棉布寝衣已经换做一条红色尼龙连衣裙,着了棕黄长筒袜的脚上扣着一双玄色圆头皮鞋。
不止是在穿过来这十余小时内没吃到过热食,就算在此之前,她也每天凌晨只能跟黄油果酱吐司作伴,好久没有吃过咸香的中式餐点。她实在太馋这一口了。
“嫁汉嫁汉,穿衣用饭。你们女人,这辈子嫁人,不过图个一箪食,一壶浆。别的还图甚么?”
云霞看的目瞪口呆,不知怎的,竟也感觉那惯常吃到腻味的肉包明天格外好吃。
淮真“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有些受宠若惊。云霞侧身一让,淮真迈过门槛进屋里去。
她想了想,盯着淮真又笑了,说,“你读书?美国大学学费那么贵,云霞还上不起,成日在我跟前闹呢。”
罗文对女儿微小的抗议置若罔闻:“你也大了,不抓着机遇,后年就得送你返国相亲。”
“刚买了牛奶返来,正在厨房里蒸玉米饽饽……”
云霞说罢,一溜下楼,套上外套,摔门而去。
云霞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几分:“李记商店和鸿祥杂货都不筹算卖豆腐和大米了吗,干甚么非得去日本町买。日本店里豆腐卤的没有鸿祥好,米又不知贵多少……”
阿福脸上仍慈霭笑,两手号召大师:”先用饭,先用饭――都不饿吗?”说罢,像变戏法似的,一一揭开桌上餐点的盖子。
“浅显同窗?见浅显同窗,用得着大朝晨起来洗头?”
顿了顿,她又从珐琅碗里抬开端来,说,“季姨,要不,您将我买返来吧?”
眼看佳耦两为女儿婚事吵得快瞪鼻子上脸,淮真放动手里头正吃着的第三个饽饽,小声而灵巧地问了句,“季姨,搬去新公寓,你们还差多少钱?”
季罗文一把扯过阿福手里的抹布,“别擦了,你又不是干木工的,木头屑子都让你擦掉一层。”
“就是、就是浅显同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