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士人
造畜
时已曛暮,与妻坐床上。忽一小儿,儴入室,曰:“阿翁行何疾?死力不能得追。”视其体貌,当得七八岁。李惊,方将诘问,则见其若模糊现,恍忽如烟雾,宛转间已登榻。李推下之,堕地无声。曰:“阿翁何乃尔!”瞥然复登。李惧,与妻俱奔。儿呼阿父、阿母,呕哑不休。李入妾室,急阖其扉,还顾,儿已在膝下。李骇问何为。答曰:“我姑苏人,姓詹氏。六岁失父母,不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戏门外,为妖僧迷杀桑树下,差遣如伥鬼,冤闭穷泉,不得脱化。幸赖阿翁昭雪,愿得为子。”李曰:“人鬼殊途,何能相依?”儿曰:“但除斗室,为儿设床褥,日浇一杯冷浆粥,余都无事。”李从之。儿喜,遂独寝室中。
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俗名曰“打絮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又有变报酬畜者,名曰“造畜”。此术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扬州旅店中,有一人牵驴五头,暂絷枥下,云:“我少旋即返。”兼嘱:“勿令饮啖。”遂去。驴暴日中,蹄啮殊喧。仆人牵着凉处。驴见水奔之,遂纵饮之。一滚尘皆化为妇人。怪之,诘其所由,舌强而不能答。乃匿诸室中。既而驴主至,系五羊于院中,惊问驴之地点。仆人曳客坐,便进餐饮,且云:“客姑饭,驴即至矣。”仆人出,悉饮五羊,展转化为孺子。阴报郡,遣役捕获,遂械杀之。
移时见士人跨白骡来,见妻大惊,急下骑,问:“何往?”女曰:“将以探君。”又参谋美人伊谁。女未及答,美人掩口笑曰:“且勿问讯。娘子驰驱非易。郎君星驰半夜,人畜想当俱殆。妾家不远,且请息驾,早旦而行,不晚也。”顾数武以外,即有村庄,遂同业入一天井,美人促睡婢起供客,曰:“彻夜月色皎然,不必命烛,小台石榻可坐。”士人絷蹇檐梧,乃即坐。美人曰:“履大不适于体,途中颇累坠否?归有代步,乞赐还也。”女称谢付之。
晨来出入闺阁如家生。闻妾哭子声,问:“珠儿死几日矣?”答以七日。曰:“天酷寒,尸当不腐。试发冢起视,如未破坏,儿当活之。”李喜,与儿去,开穴验之,躯壳仍旧。方深忉怛,回视,儿失地点。异之,异尸归,方置榻上,目已瞥动,少顷呼汤,汤已而汗,汗已遂起。群喜珠儿复活,又加上慧黠便当,差异平素。但夜间僵卧,毫无气味,共转侧之,冥然若死。众大愕,谓其复死;天将明,始若梦醒。群就问之,答云:“昔从妖僧时,有儿等二人,其一名呼哥子。昨追我父不及,盖在后与哥子道别耳。今在冥司,与姜员外作义嗣,夜分,固来邀儿戏。适以白鼻騧送儿归。”母因问:“在阴司见珠儿否?”曰:“珠儿已转生矣。渠与阿翁无父子缘,不过金陵严子方,来讨百十千债负耳。”初,李贩于金陵,欠严货价未偿,而严翁死,此事无人知者。李闻之大骇。
积十余年母死。生佳耦哀毁,但不对客,惟命儿缞麻擗踊,教以礼义罢了。葬母后又二年余,为儿娶妇。妇,任侍郎之孙女也。先是,任公妾生女数月而殇。后闻祝生之异,遂命驾其家,订翁婿焉。至是,遂以孙女妻其子,来往不断矣。一日谓子曰:“上帝以我有功人间,策为‘四渎牧龙君’。今行矣。”俄见庭下有四马,驾黄幨车,马四股皆鳞甲。伉俪盛装出,同登一舆。子及妇皆泣拜,瞬息而渺。是日,寇家见女来,拜别翁媪,亦如生言。媪泣挽留。女曰:“祝郎先去矣。”出门遂不复见。其子名鹗,字离尘,请寇翁,以三娘骸骨与生合葬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