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至深至奥,世人听得一头雾水,唯有冲大师双眉连挑,目透讶色。老者所说,无一字不是“大金刚神力”的精要,只是此中的境地,冲大师修持多年也未能勘破。可他貌似恭谦,赋性狂傲,惊奇以后又大为不平,嘲笑道:“好啊,足下装模作样,竟是武学妙手?”
“好。”朱元璋看向一个老寺人,“陈公公,你去取。”
见这景象,乐工们都感迷惑,此前只要两人勉强弹完此曲,朱微婉转,冲大师激昂,到了落羽生这儿,平平平淡,有如身边净水,既无大起,也无大落,但是音符纷繁从他指下飞出,一声稳定,一字不差,别人转调如攀云峰、如探深谷,不是通途,就是畏途,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难快意,到了他这儿,却如大道坦途,行来毫不吃力。
燕王以外,诸王全都到会,辽王复苏过来,也强自撑着来贺,他躺在一张短榻上面,眉眼倾斜,疲劳不堪。
朱元璋道:“朕也当过和尚,见佛是缘,你能到这儿,也是缘法。”冲大师道:“不敢当。”
落羽生弹完一遍,再弹一遍,世人明知他曲调反复,可也不谦让他停下,不知不觉,一抹水气从净水中升起,仿佛龙涎香烧,又似云烟初现,水气凝集变幻,如蝶、如鹤、如龙、如鱼。“鱼儿”一变十、十变百,满殿游走,忽合忽分,越来越多,充满大殿,人物若隐若现,如在深山深谷,四周茫茫一片,只要古筝冷冷鸣响,不悲不喜,不残不缺,世人仿佛堕入梦魇之间,明知事体古怪,可又没法转动。
“这个么?”冲大师支吾其词,“小僧技艺不精,无话可说。”
朱元璋闻声昂首,扫视三人,目光停在朱微脸上,眼角皱纹伸展,透出一丝暖意,缓缓说道:“微儿和道灵都胜了么?很好,如许才成心机。”目光一转,“宁国,朕保举给的乐工如何?”
朱元璋伸开双眼,谛视冲大师道:“和尚,你叫甚么法号?”
“你技艺至臻化境,繁花乱锦,顺手生春,年纪虽小,倒是老朽平生仅见的乐道奇才。”落羽生说到这儿,成心偶然地扫了冲大师一眼,大和尚眼角上挑,意似嘲弄,清楚对于落羽生的断语不大佩服。
“很好。”朱元璋点了点头,“大和尚,不管胜负,朕都重重赏你。”
忽见宁王说道:“父皇,上面如何,还请父皇示下。”朱元璋沉吟一下,说道:“音乐不过一个‘听’字,不拘何种乐器、何种曲目,谁的好听,就算谁赢!”语气寡淡,心不在焉。
这一番话玄奥古怪,超乎凡人设想。世人意似不信,乐之扬、朱微以外,各各透暴露讽刺神情,冲大师笑道:“先生说得天花乱坠,贫僧非常佩服。纸上谈兵大家都会,先生真有本领,弹完这一曲才气服众。”
落羽生点一点头,坐到一张古筝前,悄悄拨了两下,音声降落动听。落羽生昂首看向宁王,说道:“有纸笔么?”
朱微不堪佩服,由衷道:“先生料事如神,我着合用了京房‘新律’,习练未精,让您见笑了。”
听到这儿,乐之扬才晓得朱微是朱元璋钦点给宁国公主的乐工,忍不住转头看去,朱微女扮男装,风韵俊雅,乐之扬越看越爱,心头一阵酥软:“我还比试甚么?只要她欢乐,我输给她就是!”又看太孙一眼,后者目光殷切,大有鼓励之意,乐之扬暗自好笑,深思:“我要认输,他必然气得半死,不过,朱元璋派女儿参赛,必然也想小公主胜出,我若输了,他或许不会活力。太孙顾忌者诸王,宁国公主并非诸王,梅驸马更是太孙的亲信,朱微即便胜了,诸王也不会为此看轻太孙……”越想越觉有理,收起争雄动机,一心要助朱微夺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