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接
观世
子列子穷,面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老婆,皆得逸乐。今老婆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难道命也哉?”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至已而罪我也,有罪且以人言。此吾以是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则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哉?且方有温饱之患矣,而犹不苟取,先见其化也。先见其化罢了动,远乎性命之情也。
夏太史令终古出其图法,执而泣之。夏桀利诱,暴动更甚。太史令终古乃出走如商。汤喜而告诸侯曰:“夏王无道,残暴百姓,穷其父兄,耻其功臣,轻其贤能,弃义听谗,众庶咸怨,守法之臣,自归于商。”
周鼎著贪吃,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为不善亦然。白圭当中山,中山之王欲留之,白圭固辞,乘舆而去。又之齐,齐王欲留之仕,又辞而去。人问其故,曰:“之二国者皆将亡。所学有五尽。何谓五尽?曰:莫之必,则信尽矣;莫之誉,则名尽矣;莫之爱,则亲尽矣;行者无粮、居者无食,则财尽矣;不能用人、又不能自用,则功尽矣。国有此五者,无幸必亡。中山、齐皆当此。”若使中山之王与齐王闻五尽而更之,则必不亡矣。其患不闻,虽闻之又不信。但是人主之务,在乎善听罢了矣。夫五割而与赵,悉起而距军乎济上,未无益也。是弃其以是存,而造其以是亡也。
晏子之晋,见反裘负刍息於途者。觉得君子也,令人问焉,曰:“曷为而至此?”对曰:“齐人累之,名为越石父。”晏子曰:“嘻!”遽解左骖以赎之,载而与归。至舍,弗辞而入。越石父怒,请绝。晏子令人应之曰:“婴何尝得交也,今免子於患,吾於子犹未邪也?”越石父曰:“吾闻君子屈乎不己知者,而伸乎己知者。吾是以请绝也。”晏子乃出见之,曰:“向也见客之容罢了,今也见客之志。婴闻察实者不留声,观行者不讥辞,婴能够辞而无弃乎?”越石父曰:“夫子礼之,敢不敬从。”晏子遂觉得客。俗人有功则德,德则骄。今晏子功免人於厄矣,而反屈下之,其去俗亦远矣。此令功之道也。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季父之疾病矣,将何故教寡人?”管仲曰:“齐鄙人有谚曰:‘居者无载,行者无埋。’今臣将有远行,胡能够问?”桓公曰:“愿季父之无让也。”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刀、常之巫、卫公子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又曰:“竖刀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又曰:“常之巫审於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死生,命也。苛病,失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邪?”管仲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於君?”公曰:“诺。”管仲死,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季父不亦过乎!孰谓季父尽之乎!”於是皆复召而反。来岁,私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反叛,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矫以公令。有一妇人逾垣入,至公所。公曰:“我欲食。”妇人曰:“吾无所得。”公又曰:“我欲饮。”妇人曰:“吾无所得。”公曰:“何故?”对曰:“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易牙、竖刀、常之巫相与反叛,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故无所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下卫。”公慨焉叹涕出曰:“嗟乎!贤人之所见,岂不远哉!若死者有知,我将何脸孔以见季父乎?”蒙衣袂而绝乎寿宫。虫流出於户,上盖以杨门之扇,三月不葬。此不卒听管仲之言也。桓公非轻难而恶管子也,无由访问也。无由接,固却其忠告,而爱其所高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