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刘氏酒坊,刘浓单独一人跪坐于月下,略显冷僻。朱焘等人俱已拜别,无它,因明日即乃月半望日,魏晋承汉制,每月朔望日行大朝觐,而此番大朝觐乃司马绍继位首觐,是故,江东诸朝臣皆至,卯时即需入台城静待天明。
自晋室复立于江左,帝室陵夷致极,外不掌军权,内不控朝局,司马绍乃有识之帝,岂会任由世家掌权,故而,其人之作为虽暖和,却与司马睿大相炯异,何如,操之过急。休言其他,世家安闲惯了,岂容皇权鼎盛?亦如贾后,亦如王八之乱,目前头顶玉冠,明日颅挂市口,朝不保夕!
夜,皓月当空。
“清河不肯嫁朱焘,又当何为?”司马绍暗觉心中烦躁,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将手中谏书一扔,轻飘飘的落于案下。
牛车辗影而走,待至府门前,车夫顿住牛,挑起前帘。刁协捋着髯毛踏步出帘,站在辕上看了看门前灯笼,微微一笑。
“然也。”王羲之捉起竹盏,淡抿一口。
红裙飘摇,红筱踩着水月长廊而来,怀中捧着锦盘,内置衣衫与头冠,色呈绯红。
“不知……”
刁协怔了一怔,随即,小眼睛一眯,揖道:“陛下勿忧,江东十州,扬州临时非论,现在成都侯牧豫州,高平侯都督兖、青、徐三州,柴桑侯都督广、交、江三州,梁州乃甘季思,曲阳侯都督荆、益二州。除却成都侯与曲阳侯,另有柴桑侯与甘季思,任其一者,皆可外固社稷。”
王羲之静坐于室,眼观鼻、鼻观心,心观族伯。
……
刁协坐于斜劈面,瞥了一眼司马绍,见其面红如朱染,心知天子已怒,暗自一阵盘桓,待司马绍气色稍缓,轻声道:“荀氏已获,沛郡刘氏亦从,陛下大计,功成一半矣。”
刘浓按膝而起,笑道:“时候尚早,何需现下便着装。”
王导捉起另一盏,吹了吹盏中浮沫,浅抿一口,笑道:“处仲虽亡,亡得当时,亡得其所。我琅琊王氏之所存,并非在处仲,亦非在吾,当在汝辈尔。汝辈若不自弃,我琅琊王氏便可簪缨不替,冠冕不替,世禄不替。”连续三个不替,道尽世家本质。遂后,大司徒看了看侄儿,叹道:“身为世家子,当为家属谋。逸少意不在功名,王氏却需安身于朝堂,如此,方可安享山川云雨……”
月影婆娑,一半洒墙,一半泄入室中。
桓彝挽了挽袖子,长身而起,度步至门外,瞻仰天上星斗,但见星光暗淡,月色皓洁,深深凝睇一阵,回顾道:“恰若乾之星相,月辉其光,星黯其色。然,月仅其一,繁星难数。若吾料非差,汝之所谋,也许,将适得其反。”
红筱一手托着锦盘,一手拽着裙摆,浅浅万福,嫣然道:“小娘子言,卯时即需入台城,此地距台城尚需半个时候,故而,寅时即需着装。”言至此处一顿,缓慢的瞥了一刘浓,轻声道:“婢子从未奉侍郎君着朝服,考虑着,莫若……莫若先行尝尝……”说着,说着,脸颊红透了,这套二品武官绯服,佩饰繁复,她已然揣摩了半宿,此中有几件,委实不知该如何穿戴。
“然也……咳,咳咳……”
月,月浸西窗。
这时,门随疾步上前,捧出一封信,恭声道:“家主,有信至。”
“嗯,爱卿所言甚是……”司马绍单掌据案,微微倾身,想了一想,冷然道:“益州尚为氐胡所窃,荆、湘乃重地,不容忽视,若清河嫁陶氏或甘氏,该当寄予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