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指了指温峤,捋着髯毛洋洋一笑,璇即,眉色却又渐凝,摇了点头,接过宫人递来的桐油镫,挥着宽袖向十五阶下走去。
纪瞻探手出帘,揽了一把冰冷雨水,拍了拍滚汤的脸,寒意徐浸镇神,沉声道:“祖逖尚存,王敦必将有所顾忌。然若祖逖一亡,世事即难堪料!现在之江东,民气不古,禁怀叵测!兵势若起,即挽危澜者,当觅之于外矣!”
“父皇!!”
镫连镫,肩并肩。
青牛穿街走巷,沿着曲折的龙藏浦而行,老牛识途,待踏过朱雀桥,朝着漫漫雨蒙“哞”了一声,扬起四蹄,欢畅奔向王氏庄园。
“休得胡言!”
大司徒王导掌着青苇席边角,渐渐站起家,待挺直了身子,冷冷扫了一眼刘隗,半眯着眼凝睇戴渊数息,转走目光,瞅了瞅纪瞻与司马绍等人,嘴角裂了裂,朝着龙床上微微倾身的司马睿,捧笏道:“陛下,圣明!”
“老即老矣,何忧?”
合座一黯,众臣蚁附。
“陛下!”
“非也……”
“霹雷隆……”
而此一番长言,似已耗尽司马睿心神,面色惨白若纸,嘴唇不住颤栗,狠狠瞪了一眼软作一滩的儿子,心中愈发难禁,暗觉腹内翻滚,喉头即甜,双眼圆瞪,从速把着宫人的手臂踉踉跄跄疾走,待至转角后背,“哇”的喷出一口浓血……
纪瞻重重一声假咳,半眯着眼,冷声道:“浩浩君子,何故背后议人?”
“豫章!”
王导安坐于车中,闭目假寐,身子随车摇摆。本欲入大司徒府,转念想起已稀有日未曾归家,遂命车夫调转牛车。
“咳!”
王导眯着眼睛,捧着玉笏,缓缓挪步,走得极慢,百官即随厥后,即使刘隗滋意张狂,亦不勇于此时居前。
“何故思叹,所思乃何,所叹乃何?”
谢裒脚步一顿,转首斜望墙角一树雍容桂树,喃道:“此树乃大兄所植,植时方苗,现在已然冠盖,转眼,即已三载。”眯着眼,笑了一笑,转头徐走,边走边道:“大兄早已言及,江东必变。我谢氏,当起于变时!莫忧大兄,风云窜改早入彀中!”
……
待至殿门口,大司徒撩起袍摆,潺潺危危的跨过门槛,欲弯身着履,腰身却板硬似铁,弯了几下,即未成伏。
蔡谟细细一思,即明其意,复道:“教员,豫州终乃险地,我等身为长辈老友,岂可令瞻箦单身赴险?瞻箦性傲,然今时非同昔日,美鹤已封侯,当归江南!”
“父皇,儿臣惶恐!”
蔡谟懒懒一笑,斜斜倚着殿柱着履,神情落拓,好似正与人促膝于月夜之下而非殿堂以外。
戴渊眉飞色扬,挥着宽袖,白袜衔着青石,阔步转出雕龙殿柱,朗声道:“臣,奉召!”
司徒府长吏温峤见了,从速一把托住王导的手臂,扶其缓缓下沉,王导笑了一笑,用力蹬上行动,昂首看了看天气,自语道:“吾亦老矣,目渐不辩物,神亦难自清,徒得一把花须,何故老迈于殿中?”
沉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司马绍目光刹时一敛,三个呼吸,面上神情即显淡然,缓缓回顾,朝着殿中来人深深一揖:“父皇,儿臣目观此雨,思及幼时,母后常携儿臣于檐下,盼父皇返来。”
雷雨肆意的倾泻,将全部建康宫笼作白雾茫茫,十丈以外,即难见物,唯余乌墨色的桐油镫朵朵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