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尽是披麻带孝的骁骑军兵将,全军尽缟素,将班师的喜气尽数冲散了,他只觉这红色格外刺目,像是夏季里飘落的雪,带着小弟深切的恨意,将他的心都冻住了。想到小弟,他眼底的肝火与杀意顿时散尽,转头看向董良等人,问道:“你说秦王薨了,尸首呢?怎不见棺椁?”天子声音听来极是安静,仿佛所问之人与他无分毫干系。众将领闻言却皆是心头一震,红着双目垂视空中,无人应对。
澈有一言,欲问兄长:澈离长安时,恰雪初霁,长乐殿前,雪满桃枝,现在时价三月,不知桃花开未?澈与兄血脉嫡亲,相依十九载,每逢春至,共摘桃花,共酿新酒,现在回顾,多么乐事。所谓人间清欢,大略如是。幼年轻浮,不知珍惜,今纵懊悔,为时晚矣。猜想此去长夜冥冥,也难再觅清欢一二。
或许便是那一日,他高傲倔强的弟弟撂下狠话,悲伤地从这里分开,今后再没有返来。
直到一盏茶吃完,天子方又淡淡开口:“你退下吧,宣艮坎离巽出去。”苏贤躬身退下,天子又道,“等等!――不见了,让他们各自回府安息吧。”苏贤不敢多问,只低头应是,走到殿外时清风徐来,身上一阵凉意,方知早已汗透衣衫。
澈知人死以后,诸事皆散,然此生心愿未了,恐是难瞑。澈平生尽情妄为,孤负很多,最深负者,惟妇与子。得一息血脉保存,实为幸运,望兄善待,视如己出。
兄曾言循环之说,多为虚妄,无从稽考,然澈坚信至此,亦难变动。
天子神采还是平平平淡,没有较着的肝火,也不像是风雨欲来时的安静,只听他问道:“挫骨扬灰,麟儿这么恨朕……贤儿,你是旁观者,都说旁观者清,你奉告朕,朕是不是待他不好?”苏贤声音发紧,道:“小叔父出征前,陛下也曾问过孩儿,是否萧瑟了小叔父。当时孩儿的答复是,不管陛下是否真的萧瑟了小叔父,只要小叔父感觉萧瑟了,那便是萧瑟。陛下所问,旁观者恰是没法答复,惟单身在此中之人,才气答复陛下的题目。”
他说完这句话,偷眼看了下天子,见他还是神采安静的模样,内心竟是忐忑不已,他晓得本身该持续说下去,可余下的话,却让他有些开不了口。天子蹙眉催促道:“持续说。”苏贤只得低声续道:“第三件事,小叔父命侄儿在他去后,将……将尸首火化,骨灰撒于回京途中。”
“第一件事,小叔父托孩儿照顾好王妃和她的孩子,以及艮坎离巽四位将军。这原就是孩儿应做的,即便小叔父不叮咛,孩儿也不会教他们受了委曲。第二件事……”苏贤话语一顿,膝盖一曲便跪了下去,“小叔父命孩儿转告陛下,请陛下杀了南乔。”
天子沉默半晌,道:“是,想来大师都乏了,先去安息吧,待回宫再……再论功行赏。”他回身徐行上了銮舆,起驾之时回顾一望,满座衣冠似雪。他回过甚来,似是疲累般支起额头,銮舆沿着长长的朱雀大街走过,一向行至宫墙深处,他的姿式半分未曾变。直到尚德殿门前,宁福海欲扶他下来时,才俄然开口道:“宁福海,你说……是不是朕非要麟儿去岭南,他在那边水土不平,过得不好,内心非常愤恨朕,以是……才要同朕开个打趣,想让朕狠狠伤一转意,他实在……底子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