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道:“是。这些花是大人特地命奴婢送来,放在慎妃娘娘的寝室中的。”
有一瞬,心中出现别致的巴望,巴望这只滚烫的手能抚上我的鬓发。或许我真的太孤傲了。我眼睁睁看着面前再次亮起来,泪水掠过鼻梁,洇湿了枯燥绵软的粟米桃花枕。我忍耐着缓缓呼吸,不让本身的鼻息轰动他。这喧闹而奇特的半晌,有一辈子这么长。自我进宫以来,从未获得过如许专注的目光和如许肆无顾忌、谨慎翼翼的体贴。我更没有想到,这体贴,竟然来自这宫中我最痛恶的人。
我命小钱将四盆绢花牡丹放到二楼慎妃昔日的寝室里去,方扶着芳馨的手渐渐上楼。忽听小钱哎哟一声,朗声道:“奴婢不知施大人在此,冲撞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芳馨道:“是。方才子正。”
午后,我正在小池旁半躺着晒太阳,小钱来禀告,说掖庭属已查抄了韩复的遗物,只要一些旧衣物和几匝泛黄的手札,并无可疑。手札早早便断了,想来宫外亲朋已逝。而韩复平常所交好的人,也只要两位文澜阁的执笔供奉官。客岁夏天韩复从掖庭属出来,脾气日渐奇特,更加不与人来往了,平常只要一个门徒小棒子跟从奉侍。
他如许“坦诚”,我倒不知该说甚么了。转念一想,“奉旨行事”也好,“自作主张”也好,总之慎妃之事定会水落石出。也好,总不能让慎妃、紫菡和韩复白白死去。想到这里,不觉出现一丝坐看“苍蝇之人交构其间”[74]的称心。
历星楼前多植佳木,春夏花叶扶疏,云蒸霞蔚,也算内宫一景。但是一到夏季,花叶落尽,便显得非常肃杀冷僻。矗立的楼体像一个衣衫褴褛的狼狈妇人,戚戚然躲在一片光秃秃的枝干以后,再没有畴前狷介昂扬的贵气。慎妃归天,历星楼人去楼空,整日大门紧闭,檐下连一盏宫灯都不挂。但是本日,倒是大门敞开。
我捧着热茶叹道:“姑姑健忘了么?明天是慎妃的五七。宫里不能私立牌位,只能去历星楼瞧一眼,尽一经心。幸亏皇上和皇后都出宫了。”
涂过药膏,我在脸上覆了一块薄绢。虽是夏季,中午的阳光还是能将肌肤晒伤:“父亲只是进宫来讲明情由,想来不会上刑。何况……”我心念一动,蓦地坐起家来,脸上的绢帕滑落在锦被上。
但是高曜的事情我不便代答,因而淡淡道:“既是殿下的事情,还请施大人亲身去问,想来殿下定会实言相告。”
他温言细语的体贴,令我想起芳馨等人被扣掖庭属时,他推心置腹的疏导。不觉心中感激,遂施礼道:“提及来,玉机还没有多谢施大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施大人秉公心,不滥刑,明本相,解圣忧,玉机敬佩。”
芳馨虽不解,仍微微一笑:“只要女人说没事,一准是没事了。”
天子道:“不必,朕本身来。”
我拧着眉毛吞下苦涩浓稠的药,语气却淡如白水:“我自有分寸。”
窗外的雪更加麋集,枝头由灰转白。楼下的桃李紫薇叉叉丫丫,像破败的武库中积灰的剑戟,沾着连天的蛛网。历星楼久无人住,已经冷透了。才站了一会儿,便觉手脚冰冷,即便捧动手炉亦无济于事。
芳馨微微吃惊:“那几盆绢花牡丹是皇后赐给女人病中赏玩的,女人全拿去历星楼,不怕皇后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