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好久,他问道:“你冷不冷?”我摇了点头。他又道:“你还是先除下大氅,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再披上。”我除下大氅,细细叠好,放在一边。
母亲只翻来覆去道:“我不该由着他出门去。我不该给他筹措那么多钱……”
玉枢茫然道:“我不晓得。”
他也曾带着我和母亲去汴河边踏春,他也曾追着玉枢扒开青青的柳枝奔驰,他也曾凝睇母亲嫣然如醉的笑意,他也曾在我头上捧放过迎春花环。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我人生最早的影象中,阿谁与我享用汴河春光的“父亲”,究竟是我的生父卞经,还是我的继父朱鸣。
车动了。我问道:“彻夜是除夕,殿下如何来了?”
父亲教我写字读书,教我算珠计数,轮作画也是他发蒙的。他给我明辨的勇气,使我敢在陂泽殿上非古谮孔,毫不害怕地与世家蜜斯们辩论不休。今后在深宫中兵行险招、倾力周旋,皆始于他的教诲。他给我余裕优渥的糊口,悉心顾问我们姐妹十数年。他真敬爱重母亲,赐与她宝贵的真情和世俗的名分。我和玉枢这一对罪臣的后代,才气托庇在“朱”姓下,以明净无辜的姿势,像畴前那样无忧无虑地活着。
他指了指窗外,我靠近一瞧,只见小简提着宫灯带着四个内监仓促赶来。高旸道:“他若不是就在漱玉斋和你在一起,如何能如许快获得讯息,还派人跟着你?”未待我答复,他叮咛车夫道,“走吧。”
我已经不耐烦见她哭,不由冷冷道:“我问你,强盗把钱抢去也就罢了,为何要将父亲打成这副模样?”
我担忧道:“明天是除夕,城门关得早。他们出去了,如何返来呢?”
我自小与这些奴婢周旋,早已深厌,因而闻言大怒,冷冷道:“都出去!若殿下说你们的不是,尽管叫她来寻我。”世人听得我对长公主语出不敬,突然止了哭声,站起家冷静退了出去。
我只得扶她躺下,只看着玉枢。玉枢拉起我走开几步,道:“明天凌晨父亲的一个朋友找到长公主府,说家中母亲抱病过世,哀告一些银子摒挡丧事。父亲便对母亲说,他的这位朋友是可贵的贫寒有志之士,等闲不求人,现在有难,不能不帮。以是母亲便包了很多银子打发他去,父亲却说他要亲身走一趟去拜一拜才好。因而两人便揣了一大包银子出城去。这一去,就再没返来。”说罢又嘤嘤地哭起来。
小简道:“未知垂白叟在那边安设,且让奴婢向垂白叟磕个头再回宫复命。”
我只得道:“那你们去灵堂吧,不必在这里了。”
玉枢断断续续道:“一向到明天早晨,父亲都没有回家来。长公主命人在城外找了一夜,明天中午才在河边的一座石屋中找到了父亲。就是……就是这个模样了,身上带的五十两银子也都不见了。他们都说,父亲是碰到了强盗。长公主殿下已经报汴城府衙晓得了,只是明天过年,府衙也不得管。”
我心中一跳:“殿下如何晓得?”
那车夫见小车已走,这才在大车下摆下木凳。上了车,推开厚重的棉布帘,但觉热气劈面而来。琉璃灯下,高旸端坐在前。我一惊,正要施礼,他却说道:“坐下吧。”
玉枢抽抽搭搭地拿帕子揉眼睛:“弟弟带人出城了。”
我抬脚就往灵堂里闯,绿萼赶紧跟了上来。父亲已经穿好了衣裳躺在东偏房的胡床上,几个女人本来跪坐在锦垫上闲谈,见我俄然披头披发地闯了出来,赶紧拿帕子掩了脸放声大号。此中一个站起家来,躬身道:“玉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