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莲儿道:“本来女人早就推测了。厥后陛下回宫了,只叫弘阳郡王殿下陪着。父子俩下了半夜的棋。殿下归去后,陛下连夜宣了掖庭令施大人入宫,密谈了半夜,天快亮时才睡了半晌。本日散朝后便命明光寺的僧众来这里念佛超度,恐怕一会儿另有圣旨要下来。”
朱云低了头道:“是……世子哥哥。”
我又问:“芳馨姑姑可有话说?”
我悚然一惊,蘧然睁目,左手一颤,茶盏一歪,茶水倾在桌上,沥沥滴在我的绣鞋上。“父亲在天有灵!公然是他!”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和你?”
我问道:“那船从那里来?甚么模样?”
我端过药碗来缓缓吹着:“我昨晚出来得急,陛下厥后如何了?”
我一怔,才明白他说的“四大金刚”就是小简从宫里带出来的四个内监,也不由好笑。因而开门叮咛茶水。不一时茶水滴心齐备,朱云请我坐在上首,本身鄙人相陪。他定了定神,恭敬道:“二姐容禀。父亲去后,府衙来人勘验了尸首,所言与曹驸马不异。我只觉蹊跷。二姐请想,那伙歹人将父亲掳了去,如果求财,何必将父亲打成这副模样?他们是想从父亲口中逼问出甚么,这才用了酷刑。据我猜想,他们多数甚么也没有问出来。”
我又道:“甚好。”
我点头道:“甚好。”
朱云道:“就像卫青和卫皇后……”
我问道:“这些僧众是从那里请来的?”
小莲儿道:“这还用女人叮咛么?绿萼姐姐早就遣人复书了。”
回到旧时屋中,朱云立即掩了门道:“二姐当真要去官?”
我一声感喟,沉默不语。孟子曰:“虽有聪明,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逢时。”[8]我和他,时乖势寝。常炜说:“直道受戮,死自分耳。”[9]我和他,就死无恨。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10]我和他,亦算有始有终。
朱云骇怪道:“二姐熟谙此人?”
朱云的眼睛瞪得碗大:“二姐,你不但认得此人,并且早就晓得我们的仇敌是谁,是不是?”
我忍不住道:“这农夫竟然认字。”
小莲儿见我发楞,便递了一个帖子过来,“另有一事。刚才抚军将军府的家人送了一张帖子来,说请女人后天去抚军将军府赴宴。”
我坐在旧时的妆台前,翻开小时惯用的纹彩蝶填漆梳头盒子,但见幼时敬爱的嫩黄色发带被母亲卷得齐划一整,像秋后的枯草,万分孤单地蜷在一角。一枚碎玉攒成的花钗曾是我最器重的,现在看来混乱而粗陋。连镜中亦生了一两点锈,像漫冗长路上最早达到的两座不起眼的路碑——本来我已走出那么远。大局已定,是时候分开了。
一线苦热贯穿胸腹,我感喟道:“我早就奉告过她,让她去定乾宫做女御。她不听,至有本日之辱。”
我合目赞成道:“甚好。”
朱云道:“那人说,他快晌午才赶到芦花渡,方才驶离渡头,便见两艘竹篷划子劈面驶了过来,在渡头停下,抬下来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塞进马车便走了。因他猎奇多看了一眼,还被人扔了石头,几乎砸中了脑袋,是以一天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