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过茶:“恰是。”
陆贵妃身子一晃,欲言又止。鬓边的水晶步摇沙沙作响,手中紧紧攥着并蒂莲斑白玉佩,指节挣得像玉佩一样白。
从寝室走到南厢,只见内监小钱正垂手立在门边。小钱只要十四五岁,身量较同龄少年为高,手长脚长,生就一副聪明面孔。见了我忙行大礼,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皇后一怔,随即叹道:“徐女巡本无错误,不必作罚。跪不跪,本宫不睬。但旬日之期不成变动。”
我笑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安好么?”
我蹲下身子,浅笑道:“陆娘娘是殿下的庶母,殿下当‘致其敬’才是,怎的还不过来向陆娘娘施礼?若让夫子晓得了,又要罚殿下誊写《孝经》了。”
我点头道:“殿下抱恙,明天还上学么?”
王氏这才假装乍见贵妃,双膝浅浅一屈,居高临下道:“娘娘万安。”陆贵妃闭目不睬。
我又探身望了一眼。遐想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金水门楼上,望着夜色中踩踏为泥,炮火中燔烧成灰的嫡亲,不知眼角冰冷的赤色中,有无半分幼时的友悌之情。
俄然徐嘉秬起家跪下:“皇后娘娘,请容臣女一言。”
我自镜中一笑道:“打扮富丽了,恐有人说闲话。”
我沉吟道:“皇后是武英侯的女儿,武英侯的父兄都是建国功臣;陆贵妃是太傅陆谦的孙女……”再向下想,脑中轰然如雷电滚过,盗汗如芒刺在身。直到芳馨推我,我方从酣梦中惊醒,因而命她撤了茶,奉侍梳洗。但是这一夜,因着不成说的胡乱猜度,我展转反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李氏退下后,红叶欢乐道:“殿下好学,李嬷嬷也耐烦。女人料事如神!只怕彻夜芸儿又要过来取经了!”
皇后道:“就罚你本日起每天中午在本身宫门前跪上半个时候。明天是初九,就跪到十九吧。别的,思乔宫高低罚俸半年。”
连洛阳都回不去,遑论“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的长安?盛唐气象,毕竟已一去不返。北虏猖獗,西羌聚寇,南獠蠢动,吐蕃伺衅。而太宗,又在那边?
绿萼低头一笑:“多谢女人,女人对我们这些下人当真是好。”
高显负手道:“唐太宗的《帝京篇》。”
我将白玉珠放进嫁妆最基层的小屉中,又将青金石顺手放在镜前的青瓷盘中:“明天甚么也不戴。”
乳母王氏领了高曜在前面走,见了陆贵妃只作看不见。倒是那内监见了她和高曜,忙施礼道:“二殿下万安。”
红叶将长发松松绑在颈下,又道:“奴婢瞧着那白成全色倒好,却记不起来是哪宫娘娘的犒赏了。是女人进宫时带出去的么?”
我淡淡一笑:“她取的,何止是‘经’?”
王氏笑道:“商公公不在皇后跟前,如何到这里来了?”
我点头道:“那你快去办。奉告送信的人,说我立等复书。”
红叶只得接了银环:“女人奉养皇后所生的二殿下,就是多打扮些,旁人也不能说甚么。”
我忙拉住她:“mm别去,我们现在守坤宫门口,你想安抚她,转头从学里出来,多少说不得。”
李氏笑道:“奴婢恰是为了这事来回大人的。皇后下旨,本日殿下安息一天,不但不去上学,连晨昏定省也免了。”
皇后身着玫瑰紫五彩云凤长衣,在晨光所不及的暗处,整小我仿佛萎蔫发黑的花瓣。五色丝线蜷曲杂糅,密迩相间,似浮在水面的油污。珠翠满头,金芒闪闪,一如埋没的肝火咄咄逼人,衬得一张脸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