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曜有些意兴阑珊:“他们能抵得甚么事?”
我一回身坐在秋千上,寂然倚着枯藤:“殿下有些变了,我已经拿不准他的心机了。”
芸儿抚腮笑道:“多谢大人体贴。奴婢因为长高了,以是瘦些,无妨事。”
高曜吃力地摆一摆手,四周人众都退了个洁净。他半眯着眼,缓缓舒了一口气:“相见已是可贵,君且收去啼痕。”
绿萼在旁笑道:“怨不得你比畴前美了,想来这粲英宫里,除却娘娘,就数你最美,对不对?”
“这辈子”?他才十三岁罢了,“这辈子”几近是未知之数。唇齿之间有千钧之重,都轻飘飘地畴昔了。“好,只是我有一句话劝殿下,‘君子立言,非苟显其理,将以启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独善其身,将以训天下之方动者。’[59]”
芸儿看看高曜,高曜却缓缓合上了双眼,芸儿只得用锦枕垫起他的头颈,退了下去。我细细喂他喝过了药,又拈了一片腌渍了蜂蜜的陈皮让他含在口中。一转头,只见他热泪盈睫,鬓角已被濡湿。我用热巾擦干泪痕,微微一笑道:“好轻易我才不哭,殿下却又堕泪了。”
我又问道:“刘女史在么?”
高曜抬头望着天空,淡淡道:“你晓得我的心。”
八年前我曾来过凝萃殿,当时因无人居住,凝萃殿空旷而简朴。现在的凝翠殿,繁复高雅。桌椅柜架,俱用宝贵的紫檀木制成。柱梁椽檩、枋斗门窗、楣棂屏扇,乃至灯架熏笼,无一不镂雕着邃密的花腔。不饰金银珠贝,愈显华而不靓,沉而不暗。摆布垂着月蓝色青鸟通天彻地霞影纱,被殿中的暖风衬托起,如飞鸟拉扯出一片高天。枋间日光点点,密如麟云,深处暗香袅袅,馥若繁花。
芳馨道:“女人有些烦躁。”
我叹道:“倒是殿下,如何能如许毁伤本身的身子。”
高曜道:“玉机姐姐出宫疗养了这几年,面色好了很多。”
高曜的目光幽冷通俗,如两道暗箭与刺目标阳光争锋相对:“我是为了皇位,却也不满是为了皇位。母亲是为我而死的,若无此心,我这辈子活着另有甚么意义?这身子也只是一把朽土罢了,好与不好,又有甚么可在乎。”
芳馨浅笑道:“女人不必问情势,不必问殿下,更不必问奴婢,凡事只问本身的心便好。”
我掩口不忍看他,不觉泪如雨下:“殿下如何变作这副摸样?若慎妃娘娘……”
乐坊的四个舞姬来到粲英宫,跟从玉枢学习新编的剑舞。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有耐烦破钞整整一个下午的时候,既不读书,也不安息,看了一场不成形的跳舞。统统的言语,都是惨白陋劣、狼籍芜杂的,唯有一举手一投足,赏之不尽。
高曜低低道:“这些松树,还是姐姐在长宁宫的时候,命人去花房搬过来的,有七八年了吧,是不是长高了很多?”我转眸谛视,不解其意。他淡淡一笑,“树向天而长,阔而无边,我的路却越走越窄。怨不得前人道:‘木如同此,人何故堪。’[60]”
我随杜若穿过角门,走入后院当中。素馨花花圃犹在,角落里浸过蝉翼剑的水缸却不见了。后殿空无一物,只要几面大镜子和几根纵横交叉的木杆。空旷的殿中,虽放了熏笼和炭盆,却还是酷寒。玉枢一身白衣,甚是薄弱,正把本身的右腿从后扳向头顶。忽见我的影子落在镜中,顿时又惊又喜,迎上来道:“你来了。你等我换衣,再来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