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奴婢不明白。”
我拨弄着枕边的碎发,怔怔道:“另有七分是惊骇。以玉枢的性子,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宠妃,是最好的。皇后……之前两位皇后如何,我们都见了。何况玉枢怎能争得过昱妃?”
芳馨沉吟道:“昱妃出身崇高,德行素所恭敬,她所生的三皇子也年长些,圣上最爱。若要立后,昱妃娘娘的确是最合宜的。若立昱妃为后,那三皇子定会被立为太子了。只是……女人倒不盼望是婉妃么?”
“姑姑,我初进宫之时,觉得会长悠长久地奉养慎妃和弘阳郡王母子,统统的烦恼,都不过是王嬷嬷和车舜英那样的,虽有争斗,不过是为了主上的恩赏和宠任,无伤风雅。自慎妃退位,自两宫至后妃,都优容有加,我还觉得日子就如许畴昔,直到我出宫。却不想夷思陆皇后命我查明徐女史的命案,接着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又接踵薨逝。迅雷风烈,怪云变气,未及色变,性已移矣。”
我侧过身,将那篇绝句丢入炭盆当中。指尖有枯焦的慵懒,那张纸自掌心飘落,被火焰轻舐,柔嫩地屈作一团。凝练的黑与广漠的白,云蒸霞蔚般雄浑素净,灵魂相依般清奇孤绝,一并都散去了。
芳馨遂与我并头而卧,悄声问道:“现下中宫之位又空了,依女人看,谁能登上后位?”
我淡淡道:“我也晓得是徒然,但慎妃临终所托,不成弃置。‘虽挈瓶之小善,实君子之所识。是为事人之礼。’[84]”
玉枢未施脂粉,面色微黄,眼下两道墨青,双颊翻起雪屑一样的两片。这些日子,她定是吃睡不宁,以泪洗面。心中暖流荡漾。回宫多日,到现在方觉,我在这宫里再不是孤身一人。
玉枢拭泪道:“恰是。圣上也说,让你好幸亏漱玉斋安息几日,不必焦急去御书房上任。”
玉枢一怔,在我肩上虚拍一下:“你就爱胡说!”说着微现羞赧之色,“那一日我在定乾宫苦求不果,无法之下,去章华宫寻颖妃,请她看顾你。谁知她连日事忙,竟不得空说话。好轻易传话出来,她身边的淑优只回说晓得了,会派人去看你的。我只当她是对付我的,还生了她气。”
夜深了,绿萼吹熄了灯,轻手重脚地掩上门出去了。我翻了个身,双目微张。窗上透出深青色的星光,像一个遥不成及的愿景,又如一扇踏上天衢的大门。我很累,却睡不着。抬头躺着,双手在身侧摸索,掌心和指尖尽是绵软丝柔,像是玉枢的歌声将我托上云端。思路纷繁,下床开窗。但见星辉熠熠,交映如笑语。那一丝丝敞亮的目光看向我时,有历经沧桑的宁静与散淡,另有满不在乎的欢腾与沉醉。我喜好如许的目光,特别在我被世人冷眼怜悯二十多今后,我更需求如许的高远和疏离。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芳馨秉烛探头,见我立在窗前,顿时吓了一跳。她放下烛台,寻了一件天青色长袄,披在我的肩上,一面责备道:“女人既开了窗,就该多穿些。固然开了春,到底是冷。”复又问,“女人又睡不着了么?”说罢关了窗,扶我坐在床上。
芳馨笑道:“女人的肚子里装着满满的书史诗画,便没有书,也闷不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