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施哲的凶信传来。说是渡黄河时,为河盗劫杀。我正临摹一幅山川图,闻言手一僵,蘸饱了墨的笔在纸上重重一点,渊中的游鱼化作一具僵仆水中的尸身。浓墨重笔,抱屈难沉。我跌坐在椅上,颤颤巍巍地将笔搁在鎏银快意笔架上,怔怔道:“绿萼在那里?”
正说着,内里小丫头报女典封若水求见。封若水入宫十数日,除了那一日来谢恩,向来未曾来过遇乔宫。行过礼,我笑道:“年下事多,封大人倒有空今后宫来。”
我嘲笑道:“昌王既已为回鹘归义王,复兴兵,便是贼寇。他已失了民气,再不成能成事了。”
我只得叮咛撤了点心,换上清茶,高朠道了谢,只润了润唇便放下了。一个十岁的孩子,冻饿了一个上午,竟能如此便宜,实在令人称羡。我笑问:“皇宗子是有甚么话要问本宫么?”
有一种无法,是看惯了前人的错失,却不能置喙。另有一种,是我已极力,却毕竟无能。我本日的式微,是二者兼而有之。“尽尽力”算甚么安抚呢?败了,就是败了。我合目,面前是积尸如山的洛阳城,皮肉黏在城墙上,挂在枪尖上。展目四望,灰白的天,灰白的火,灰白的眼神,灰白的吼怒。“那又如何?我败了。”
用罢午膳正要午歇,忽见银杏疾步走了出去,瞠目结舌却不说话。绿萼道:“你来得恰好,你奉侍娘娘换衣,换我去用饭。”
我笑道:“皇宗子叨教。”
“荆益败将,困守江陵。不肯离巢速斗,必将不能久。官军坚壁襄阳,可待其自毙,故此他迟迟不肯出兵。江陵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高旸方才即位,本当东风对劲。但是宗庙中尊奉太宗高思谚与仁宗高曜的牌位,却无他的生父高思谦,加上高曜是他主谋弑杀,却又不得不拜,想必心中有些不痛快。小事触怒,倒也平常。我笑道:“因何发怒?”
银杏感佩道:“论起来,董大人不过请娘娘查了几桩案子,并无多少故旧之情,却为此丢了性命。”
绿萼迫不及待道:“是奴婢!是奴婢!娘娘当时受了重伤,病倒在信王府。是我引带银杏与刘钜去寻施大人的,如果施大人不知情,侯爷也不会被腰斩,娘娘就能好好地嫁给圣上,或者底子不必进宫。都怨奴婢多事。”说着握住脸又哭起来,“自娘娘行事以来,奴婢无日不责备本身。是奴婢害死了施大人和董大人。”
我轻哧一声:“那孩子大了,又早知本身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天然会问起生母之事。这本也不算甚么,何至于生如许大的气?”
高朠出去行了大礼,问过安后垂手恭立。我命人赐座,高朠推让道:“儿臣戴罪之身,不敢冒昧。请容儿臣站着回话。”
绿萼目送他出了昭阳殿,不由嘲笑道:“娘娘何必这么美意,就让皇宗子觉得他的生母是皇后害死的,母子反面一辈子才好呢。”
记得少年时在长宁宫,我亲手贴过一枚双鱼窗花,许了来生愿为鱼鸟的心愿。不到来生,已鱼栖涸泽,鸟宿寒檐。绿萼自闻施哲贬官,便整天苦衷重重,现在只顾埋首剪窗花,仿佛专等着丫头贴坏了似的。
高朠问道:“母妃见过我的生母么?她究竟是如何过世的?我问了祖母与父皇,祖母说我的生母是病逝的,父皇龙颜大怒,不准儿臣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