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春懒怠再谈她,忽肃容道:“我此次入宫,除了给太后和贵妃存候,另有一件要紧的事求你。”说罢看了一眼侍立在我身后的绿萼。绿萼甚是识相,不待我开口,便借口试新茶退了下去。我这才发明启春底子没有将随身奉侍的丫头带出去。
史易珠周身一颤,无声笑了起来:“那些大义灭亲的大话我便不说了。只说这姐妹之情。两位姐姐如此密切,莫非当初便没有相互侵害过么?”说着悄悄敲着红木小几,“是谁向皇后流露了姐姐曾为周贵妃绘像的事?清楚是杜衡。姐姐一袭说辞压服皇后,裁了一半的乳母。锦素姐姐宫里最得力的温氏便如许被赶出了宫,莫非不是借力打力,以此摈除王氏么?态度有异,各为其主,纵是至心一片,亦不免相互毁伤。”
我笑道:“客人?宫里的还是外头的?”
红日西斜,屋里垂垂暗沉。史易珠仍不转头,干脆将搁架上的陈列一一打量:“这么多皇商,也只要我们史家得了贵妃娘娘的召见。我自是盼着贵妃能将我重新选入宫。”
我心头一震。只见锦素脸一沉,双颊如削,双目蕴火。锦素猛地站起,桌边满满一碗新填的杏仁茶被拂落在地,碎瓷四溅。小西吓了一跳,不自发往我身后躲。锦素厉声诘责:“姐姐明知她是甚么样的人,为何还要与她来往?”
史易珠浅笑道:“也有好几个月未曾见到姐姐了,甚是驰念,故此特来看望。我晓得姐姐不喜好我,可我是至心恭敬姐姐。另有几句内心话要和姐姐分辩。”
我单独坐在南厢,细心回味,感慨万千。若当初周贵妃使锦素去奉侍义阳公主,史易珠去奉侍皇宗子,或许现在被赶出宫的就是我。又或许我们三个相安无事,和谐无间。“如果”,不过是岔路盛景,徒增人的愤恨罢了。
我淡淡一笑:“这也不算甚么大事,锦缎的代价依蚕丝产量年年分歧。”
一枚红玉美人蕉悄悄垂在她襟前,光彩均匀,纹理周到,静如赤焰,动若飞霞。“好轻易进宫一次,怎能不来瞧瞧旧时的姐妹?易珠无时无刻不念着姐姐。”说罢令陪侍的丫头淑优捧上几只不大不小的礼盒,“这些是当下时新的金饰,我看倒还不俗,故此带了些来,望姐姐笑纳。”淑优躬身捧着礼盒,高举过顶。
的确如此,我亦无话可说。因而悄悄感喟,将盛满柚子瓤的刻花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柚子瓤晶莹剔透,青白釉色如青玉,史易珠翘起染了凤仙花汁的兰花指,不紧不慢地拈了一片送到口中。我叹道:“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此中矣。[72]莫非这么久以来,你竟一丝惭愧之情都没有么?”
自杜衡身后,锦素变得有些孤介,常常语带挖苦,乃至出言不逊。我一度想规劝两句,想想还是作罢:“陆贵妃出身书香家世,祖父陆谦乃是帝师,管理内宫,天然不在话下。”
我微微惊奇:“你竟不感觉你错了?”
启春双眸微合,樱唇紧闭,好一会儿方道:“如此我们不能冒然帮采薇送信,还是先看看这信中写的是甚么。”说罢将信压平,慎重地放在小几上。
锦素嘲笑道:“她出宫之时,我们都未曾送别。现在她可贵进宫,竟来拜访姐姐,可见姐姐有她看重的好处!她既来拜,姐姐就该以礼相待,不必为我担一个无礼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