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于傍晚时分到了修德门,王大娘扶我下车。门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一身青色圆领袍。见我下车,一面打量我的装束,一面堆下笑来:“这位必是熙平长公主府的朱女人吧?快请进,其他六位女人都到了。”但是见我只要王大娘一人伴随,又道,“奇特,别的女人都带着丫头,如何女人你……看来女人只能单独入宫了。”
我环顾四周,但见主殿名为定川殿,东西两配殿名为陂泽殿与度山殿。太古时大禹定九川,陂九泽,度九山,与庶稻鲜,调不足相给,以均诸侯。恰是因为这份功业,才得为舜之嗣。这老槐从太古而生,披戴着先人与天争功的志气,才得如此富强翠绿。
我惊奇道:“周贵妃竟然会剑术?”
她樱口微张:“姐姐这身气度,并不似仆人厮养之人。”
于锦素眉眼低垂,悄悄道:“这里除了你我,都是公侯蜜斯,mm不敢期望能选上女官。”
王大娘道:“回女人的话。我们现在皇城西边,正向北走。一会儿从皇城西北角的修德门入宫。”
“恰是。”
我笑问:“听闻入宫遴选的有八位女人,大人说在我之前有六位女人进了宫,那另有一名女人呢?”
我甚是惊奇,一时竟不知该说甚么。于锦素身子微微一晃,伸手扶在窗前。无知昏黄的天井中,已燃起白亮的宫灯。陈腐的槐树横过东边的度山殿顶,在夜色中沉甜睡去。她与我普通,俱出身奴籍,怨不得茕茕孤单,不与众女同列。
听她如许恭敬地回话,我不觉一怔:“大娘何必如许客气。我并不是甚么女人。”
我靠近她,她却恍然无觉。一个宫娥上前奉茶:“女人安好,女人请用茶。”我接过茶盏,向她点头行礼。那少女方才闻言回身,向我冷静施礼。我将茶盏放回茶盘,亦屈膝行礼。
【第三节 锦素沈沈】
我欣喜道:“豪杰不问出处。既来到这陂泽殿,大师都是一样的人。且本朝也不是只问出身不问才德的,不然你我怎能站在这里?”
我收敛神思,向李瑞告别。金水门里早有一乘步辇候着,芳馨扶我坐好,四个小内监抬起,又快又稳地穿过一道拱门,进了一处花木富强之所。忽见长长一溜蔷薇花架沿宫墙而立,开得如云似火。我抚着腕上的白玉珠,不由入迷。
十年前,庆国公和锦乡侯反叛,当明天子高思谚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以短长的火器在此阻截两府亲兵,是以轰塌了宫墙。炮声隆隆,弹火横飞,血肉成泥,呼号惨怛,本朝的“玄武门之变”,却不知是多么惨烈景象。正考虑间,肩舆到了金水门。
守门官道:“下官带您进城。这里是外城,内城门还要向东南走上一里多地呢。”
我不由绝望:“本来贵妃是武将以后。”
芳馨道:“可不是么,全部后宫里,延襄宫是最高的。”
我紧紧攥住隐翠香囊,沉默不语。芳馨亦不便再说,遂一起无言。向东穿过御花圃,便是一条南北长街。桐槐杏柳的枝叶从两侧墙内探出,春季的气味绵绵密密。忽见远处巍巍殿宇拔地而起,遂问道:“前面是甚么处所?”
七位女人,三三两两,或在灯前,或在帘后。她们多身着华服,有丫头奉侍。唯有一人,身着天青色襦裙,双鬟矗立,乌发间却只要一朵紫色胡蝶花。我见她穿得如此清寒,不觉惊奇。如我这般微末的出身,亦不肯太寒酸。哪怕是母亲亲手织就的隐翠,也比她这一身布衣贵重很多。她并不与人说话,茶也不饮,只站在窗前对老槐入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