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心惊。怨不得大家都说周贵妃聪明绝顶,本来单凭一封不起眼的奏章,她便能推知事情的原委。天子既已道破真相,我只得道:“陛下圣明。臣女有罪。”
绿萼悄声问我道:“杀人是为了节流粮食么?”
我叹道:“害死三位公主的人,其本意并不在公主,而是要诱杀皇太子殿下。臣女猜想,当皇太子殿下跳入水中,小虾儿发觉殿下不但深谙水性,并且身负武功,这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皇太子殿下毕竟还是吃惊过分……”说着垂首更深。
我答道:“小虾儿在医馆暴毙,当命有司秉公勘查,如此最是公道。”
天子端坐,肃容道:“朕命你写。”
芳馨道:“陛下又考教女人了?和上回一样?”
我被扶出了仪元殿,在朝阳下方渐渐复苏过来。宁定半晌,我转头对小简道:“多谢公公。依公公看,陛下方才可恼了我?”
沉默半晌,只见宫人捧着漱盂等物又走入幕中。我无话可说,只得讪讪道:“怎不见沅芷姐姐奉侍殿下?”沅芷是和长公主一道长大的贴身侍女,随长公主远嫁北燕。
天子手指下移,按在“后”字上,游移半晌,微微一笑道:“起来吧。”
围城当中杀妇孺觉得将士的食品,百姓之间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向来很多见。绿萼掩口惊呼:“如何能如许!”我表示她噤声,转头道:“臣女听人说,天朝围城时,盛都城中粮草充分,足可对付一年。”
升平道:“她是代孤去死的。”说着长叹一声,“盛都城里粮食告乏,他们把孤从宫里带出去的人全都杀了,只留下了沅芷。”
芳馨从榻上搬过一袭薄被,悄悄覆在我身上:“女人还是先睡一会儿复兴来用早膳好了。”
天子道:“皇太子在桂园会不会是为人所害?”
小简笑道:“陛下是看重大人才召见大人,大人可见过这四五年里旁的女官大人来御书房说话么?”
我勉强撑起笑容:“谢公公指导……”
玉茗堂的东偏殿和耳房之间的隔墙被拆掉了,改革成一间阔朗的寝室。升平长公主的卧榻在寝室最深处,隔在重重纱幕以后。升平长公主畴前住在楼上,现在因为腿脚不便,便挪在东偏殿居住。两个宫女渐次掀起纱幕,引我在最后一层幕前停了脚步,又搬了一张座椅放在我身边。阳光随我身影而入,似要化开这遮挡春意的最后一片坚冰。红木卧榻上高悬的枣色帷帐,被半透的白幕晕成一朵暗淡恍惚的残花。
我叹道:“是。也只要如许答。”
升平重新躺下:“是啊。只要皇兄攻城狠恶些,他们便将我押上城楼,一个月总有好几次。最后一次……”她的声音在帷幕以后垂垂降落,却更加清楚,“他们把孤和沅芷一同押上城楼,把沅芷绑起来,在脚下堆上柴草,浇了黑油。沅芷吓得大哭,孤想去救她,却被人拉扯住。好轻易摆脱了,上前去想将沅芷从柱上摆脱下来,一近前去,这半边脸和头发便烧焦了,手也烧坏了。”说着举起戴着白丝套的左手,细细打量起来,仿佛在打量一件无关紧急的身外之物。“他们又将我拉扯归去,我便在城头上,眼睁睁看着沅芷被烧成焦炭。”
她的声音安静如水,感喟柔如清风,那一点沙哑暗沉是恰到好处的装点,是帝国公主明丽光辉的生命华锦上一点烽火的焦灰。我低头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