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下自来好性儿,前些日子还夸过你几次。”
瓶儿听了,心中非常不耐烦,要天福儿把花子虚请来,叮咛道:“都甚么时候了,还在喝。你既要与这几小我喝个痛快,趁早与我去那院里喝去,休要在家里聒噪我。半夜半夜,熬油费火,不得安宁,我耐烦不了。”
小厮正在放桌儿,西门庆说道:“不消坐了,咱往院里吃去罢。”
“她五娘贵庚多少?”
“不敢。”西门庆屈身还喏道,“娘子叮咛之事,鄙人敢不铭心刻骨,同哥一搭里来家?非独嫂子担心,显得鄙人做事不可了。”西门庆略微停了一下,又说道:“方才哥在那儿,被大师缠住,我强着催哥起家。走到乐星堂儿门首粉头郑爱香儿家,那粉头奶名叫郑观音,生的一表人物,哥就要往她家去,被我再三拦住,劝他说道:‘恐怕家中嫂子放心不下。’这才一向来家。如果去了郑家,一夜可贵返来。嫂子在上,不该我说,哥也胡涂,嫂子这般年青和蔼,偌大师室,如何就丢了,成夜不在家,是何事理!”
西门庆放下杯筷,扶起瓶儿,进了鲛纱帐中。
西门庆告别,瓶儿当即走出来,拜谢西门庆,说道:“拙夫鄙人,贪酒多累。看奴薄面,姑将来家,官人休要笑话。”
“本来长奴三岁。到明日买份礼儿,畴昔看看大娘,只怕不好靠近。”
花子虚是头一次听到夫人这般叮咛,那是巴不得,说道:“那行,我这就和他们去院里,你今后休要说我。”
到了一更时分,瓶儿来到帘外察看动静,祝日念与孙天化二人已经打熬不住,回家去了,西门庆正在告别,花子虚硬拉住不放。
次日,花子虚自院中回得家来,瓶儿再三抱怨:“你只顾在外贪酒恋色。多亏隔壁西门大官人,两次三番照顾你来家,你应买份礼儿感谢他,方不失了情面。”
瓶儿点点头:“官人说的是。唉,奴吃煞他不听人劝在外眠花卧柳不顾家事的亏。”
瓶儿又道了万福,叫丫环端来一盏果仁泡茶。
西门庆收下礼品,厚赏了天福儿。月娘问道:“花家做甚么送你这礼?”
“真的?你过这边来,她大娘晓得不?倘或问你,你怎生答复?”
花家娘子姓李,正月十五日元宵时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对鱼瓶儿来,是以,奶名叫瓶姐,长大先人们皆称瓶儿。瓶儿长到十六七岁,如花似玉,娇小小巧。十八岁时与大名府梁中书为妾。中书夫人倒是个妒忌性重的女人,凡是丈夫喜好的婢女、娶来的美妾,各式刁难,寻出根由惨打至死,埋入后花圃。梁中书奈夫人不何,又非常喜好瓶儿,因而把瓶儿安排在外边书房住,派养娘奉侍。瓶儿虽为内妾,实是外房。话又说返来,幸亏是住在外边书房,瓶儿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不但是避开了中书夫人的惨打,也避开了一场大祸。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书偕夫人登翠云楼观灯,梁山豪杰趁机混进城来,烧了翠云楼。梁中书亏部下将士冒死庇护,才逃了一条命。李逵挥动两把板斧,杀进中书府宅,把宅中长幼杀个干清干净。中书夫人躲进后花圃得以幸存。李瓶儿见火光冲天,杀声不断,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与养娘一道,上东京探亲。此时,朝廷重用寺人,年近花甲的花寺人由御前班值升广南镇守,得知瓶儿仙颜性和,因侄儿花子虚尚未配妻室,就使媒婆说亲,娶为正室。花寺人广南上任,只带瓶儿随任,在广南住了半年不足,便体虚染疾,告老回籍,在故乡清河县城买了一所宅院住下。这宅院就在西门庆家隔壁,两家后花圃仅一墙之隔。花寺人回籍不久,一命呜呼死了,一份好家财落到花子虚手里。这花子虚虽非王谢,如同纨袴,巴掌缝大,费钱如流水。钱来得易,去得也快。每月火朋友玩打赌,逛倡寮。又入了西门庆等十人的结拜弟兄会,每月会在一处,叫上几个唱曲弹弦的伎儿,或上北里,或去酒馆,花攒锦簇,畅怀玩耍,只图欢愉。这十兄弟会中,就是西门庆和花子虚算得上财主,其他数人,像应伯爵、谢希大,穷得叮当响,生个孩子没布包,整日地寻来,邀着上馆逛院,干手沾芝麻,白吃白喝,白玩白捞。西门庆常时在外玩乐,心中还惦着家中妻妾,这花子虚倒是越旬半月不归,真的把瓶儿当花瓶儿摆在家中,丢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