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蛰站了半晌,回身入帐,也不掌灯,在长案前盘膝坐着,笔随心境,写了封家书。想封起来,自读了一遍,那缠绵思念仿佛跟他格格不入,内心有点别扭,遂搁在中间,沉吟了半天,另写一句装入信封,说明转递银光院。信封以外又套一层,上头笔迹端方,倒是寄予杨氏。

这便充足了。韩征当时疾冲去救,自远处敞亮的火光里眼睁睁看着韩墨被重伤,彼时的场景深切脑海,那人的面孔也很清楚。晓得他身份位置,要射杀复仇,便不算太难。

韩蛰回到营地时,雨势正浓。他浑身都被暴雨渗入, 衣甲和剑上血迹早已被雨水冲刷洁净, 铠甲下的衣裳也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很不舒畅。那张惯常阴沉冷厉的脸上也被雨浇得冰冷, 通俗的眼底墨色翻滚。

他翻身坐起,揉了揉眉心。

他极力后退,道:“是……是我。”

韩征留在此处不肯走,韩蛰也没多说,往本身营帐中去。

他并不熟谙韩墨,当日活捉重伤,只是看那人的官服上绣着麒麟,鉴定是朝堂高官。他曾楚州参军,目睹军中弊端丛生,难展抱负,自是恨透了都城里那些高官厚禄却只会剥削百姓之人,故而放纵部下行凶。厥后官兵败退,晁松才传闻韩墨受伤的事,得知他的身份。

韩蛰尚未开口,韩征已冷声道:“将他腿上肉削了,看他能不能撑畴昔。”

韩蛰盘膝而坐,皱了皱眉,却忍不住回味梦里的滋味。

却没想到,韩蛰竟也会寄书给她。

相府出身的贵公子, 羽林卫里的对劲小将, 韩征不像韩蛰那样负担重担, 活得非常尽情, 内心里虽一定真的玩世不恭,但这二十年来, 确切没受过多少波折。那回光州之事, 算是他平生所栽最重的跟头, 当时韩墨半身是血、性命垂死的模样印刻在脑海, 以后被诸般情感折磨了近一个月, 现在瞧着晁松, 眼睛早已红了。

晁松熬不过,抽了口寒气,低声道:“是我表兄……”

“在那边?”

剑鞘抵在喉头, 韩征双眸带着血丝,“四月中旬在光州,砍伤招讨使韩相的是谁?”

相府的峥嵘屋宇罩在薄雾里,厨房外青烟腾起,他走出来,就见令容站在灶台边叮咛红菱将佐料加到香喷喷的汤里。锅中热气腾腾,她的脸颊都像是蒸红了,柔润如水。

万事安好,勿念。

韩征早已握了剑鞘在手,疾步入帐,挑起晁松的头往前一推, 那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脸便贴在了背后的军帐上。

思念伸展而上,深切骨髓,连同那烟青色起伏的远山岳峦都变得缠绵起来。

雨丝落在他的脊背,触肌冰冷,她盈盈走来,软声叫他“夫君”,眼里藏着欢乐。

“嗯。”韩蛰冷然点头。

梦里仿佛是京郊那片梅坞,冰天雪地却不感觉酷寒,令容就站在雪地里,折了茶梅簪在发间,容色鲜艳娇媚,标致的杏眼里藏了笑意,扑向他怀里。曼妙腰肢和柔嫩甘美的双唇在梦境中格外清楚,一时又是银光院的床榻,轻浮衣衫褪去,她倚枕而坐,春光稍露,在他身下软声哀告。

醒来时天气暗淡,外头雨声已小了,却从暴雨转为绵绵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帐篷顶。

韩蛰坐起家,许是傍晚暗淡气候的原因,竟感觉有点犯懒。

那样含蓄的场景,于他而言,和顺得如同隔世,将他从阴沉监狱拉向暖和尘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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