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富来到省会,问着大老爹的下处在高底街。到了寓处门口,只见四个戴红黑帽子的,手里拿着鞭子,站在门口,吓了一跳,不敢出来。站了一会,瞥见跟大老爹的四斗子出来,才叫他领了他出来。瞥见敞厅上,中间摆着一乘彩轿,彩轿中间竖着一把遮阳,遮阳上贴着“即补县正堂”。四斗子出来请了大老爹出来。头戴纱帽,身穿圆领补服,脚下粉底皂靴。来富上前磕了头,递上手札。大老爹接着看了,道:“我晓得了。我家二相公恭喜,你且在这里服侍。”来富下来,到厨房里,瞥见厨子在那边办席。新人房在楼上,张见摆的红红绿绿的,来富不敢上去。
严贡生翻开看了,崭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满心欢乐,随向浑家封了八分银子赏封,递与奶妈,说道:“上覆二奶奶,多谢,我马上就过来。”打发奶妈和小厮去了,将衣裳和银子收好。又细问浑家,晓得和儿子们都得了他些别敬,这是单留与大老官的。问毕,换了孝巾,系了一条白布的腰绖,走过那边来。到柩前叫声“老二”,干号了几声,下了两拜。赵氏穿戴重孝,出来拜谢,又叫儿子磕伯伯的头,哭着说道:“我们薄命!他爷半路里丢了去了,端赖大爷替我们做主!”严贡生道:“二奶奶,人生各禀的寿数。我老二已是弃世去了,你当今有恁个好儿子,渐渐的带着他度日。焦怎的?”赵氏又谢了,请在书房,摆饭请两位舅爷来陪。
次早着几个家人小厮满城去报丧。族长严振先领着合族一班人来吊孝,都留着吃酒饭,领了孝布归去。赵氏有个兄弟赵老二在米店里做买卖,侄子赵老夫在银匠店扯银炉,这时也公备个祭礼来上门。僧道挂起长幡,念佛追荐。赵氏领着小儿子,迟早在柩前举哀。伴计、主子、丫环、养娘,大家挂孝。门口一片都是白。
看看闹过甚七,王德、王仁科举返来了,齐来吊孝,留着过了一日去。又过了三四日,严大老官也从省里科举了返来,几个儿子都在这边丧堂里。大老爹卸了行李,正和浑家坐着,办理拿水来洗脸,早见二房里一个奶妈,领着一个小厮,手里捧着端盒和一个毡包,走出去道:“二奶奶顶上大老爹,晓得大老爹来家了,热孝在身,不好过来拜见。这两套衣服和这银子,是二爷临终时说下的,送与大老爹做个遗念。就请大老爹畴昔。”
斯须,舅爷到了,作揖坐下。王德道:“介弟常日身材鼎盛,如何俄然一病就不能起?我们嫡亲的也未曾劈面别一别,甚是惨淡!”严贡生道:“不但二位亲翁,就是我们弟兄一场,临危也不得见一面。但自古道:‘公而忘私,国而忘家。’我们考场是朝廷大典,你我为朝廷办事,就是不顾私亲,也还感觉于心无愧。”王德道:“大先生在省,将有大半年了?”严贡生道:“恰是。因前任学台周教员举了弟的优行,又替弟考出了贡。他有个本家在这省里住,是做过应天巢县的,以是到省去会会他。不想一见仍旧,就留着住了几个月,又要同我攀亲,再三把他第二个令爱许与二小儿了。”王仁道:“在省就住在他家的么?”严贡生道;“住在张静斋家。他也是做过县令,是汤父母的世侄。因在汤父母衙门里同席吃酒认得,相与起来。周亲家家,就是静斋先生执柯作伐。”王仁道:“但是那年同一名姓范的孝廉同来的?”严贡生道:“恰是。”王仁递个眼色与乃兄道:“大哥,可记得就是惹出回子那一番事来的了。”王德嘲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