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城隍庙,又是一个湾,又是一条小街,街上酒楼、面店都有,另有几个崭新的书店。店里贴着报单,上写“处州马纯上先生精选《三科程墨持运》于此发卖”。马二先生见了欢乐,走进书店坐坐,取过一本来看,问个代价,又问:“这书可还行?”书店人道:“墨卷只行得一时,那边比得古书。”马二先生起家出来,因略歇了一歇脚,就又往上走。过这一条街,上面无屋子了,是极高的个山冈。一步步去走到山冈上,左边望着钱塘江,明显白白。那日江上无风,程度如镜,过江的船,船上有肩舆,都看得明白。再走上些,右边又看得见西湖、雷峰一带,湖心亭都瞥见。那西湖里捕鱼船,一个一个,如小鸭子浮在水面。马二先生心旷神怡,尽管走了上去。又瞥见一个大庙门摆着茶桌子卖茶,马二先生两脚酸了,且坐吃茶。吃着,两边一望,一边是江,一边是湖,又有那山色一转围着,又遥见隔江的山,高凹凸低,忽隐忽现。马二先生叹道:“真乃‘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吃了两碗茶,肚里正饿,考虑要返来路上用饭,刚好一个乡里人捧着很多烫面薄饼来卖,又一篮子煮熟的牛肉。马二先生大喜,买了几十文饼和牛肉,就在茶桌子上纵情一吃。吃得饱了,自思趁着饱再上去。
出来过了雷峰,远远瞥见高高低下很多屋子,盖着琉璃瓦,曲盘曲折无数的朱红雕栏。马二先生走到跟前,瞥见一个极高的庙门,一个直匾金字,上写着“敕赐净慈禅寺”,庙门中间一个小门。马二先生走了出来,一个大宽展的院落,地下都是水磨的砖,才进二道庙门,两边廊上都是几十层极高的阶层。那些富朱紫家的女客,成群逐队,里里外外,来往不断,都穿的是斑斓衣服,风吹起来,身上的香一阵阵的扑人鼻子。马二先生身子又长,戴一顶高方巾,一幅乌黑的脸,腆着个肚子,穿戴一双厚底破靴,横着身子乱跑,尽管在人窝子里撞。女人也不看他,他也不看女人,前前后后跑了一交,又出来坐在那茶亭内——上面一个横匾,金书“南屏”两字——吃了一碗茶。柜上摆着很多碟子:橘饼、芝麻糖、粽子、烧饼、处片、黑枣、煮栗子。马二先生每样买了几个钱的,非论好歹,吃了一饱。马二先生也倦了,直着脚,跑进清波门,到了下处关门睡了。因为走多了路,鄙人处睡了一天。
慷慨仗义,银钱去而复来;广交友游,人物久而愈盛。
马二先生上船,一向来到断河头,问文瀚楼的书坊——乃是文海楼一家——到那边去住。住了几日。没有甚么文章选,腰里带了几个钱,要到西湖上逛逛。
这西湖乃是天下第一个真山真水的景色。且不说那灵隐的幽深,天竺的清雅,只这出了钱塘门,过圣因寺,上了苏堤,中间是金沙港,转畴昔就瞥见雷峰塔,到了净慈寺,有十多里路,真乃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一处是金粉楼台,一处是篱笆草屋,一处是桃柳争妍,一处是桑麻遍野。那些卖酒的青帘高飏,卖茶的红炭满炉,士女游人,络绎不断。真不数“三十六家花旅店,七十二座管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