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马二先生在丁仙祠正要跪下求签,前面一人叫一声“马二先生”。马二先生转头一看,那人像个神仙,仓猝上前见礼道:“门生不知先生到此,有失驱逐。但与先生素昧平生,何故便知门生姓马?”那人道:“‘天下何人不识君’?先生既遇着老夫,不必求签了,且同到敝寓谈谈。”马二先生道:“尊寓在那边?”那人指道:“就在此处,不远。”当下携了马二先生的手。走出丁仙祠。倒是一条平坦通衢,一块石头也没有。未及一刻工夫。已到了伍相国庙门口。马二先生内心迷惑:“本来有这近路,我方才走错了。”又迷惑:“恐是神仙缩地腾云之法也不成知。”来到庙门口,那人道:“这便是敝寓。请出来坐。”
马二先生送殡返来,还是到城隍山吃茶,忽见茶馆中间添了一张小桌子,一个少年坐着测字。那少年虽则肥大,却另有些精力,却又古怪,面前摆着字盘笔砚,手里却拿着一本书看。马二先生内心惊奇,假作要测字,走近前一看,本来就是他新选的《三科程墨持运》。马二先生竟走到桌旁板凳上坐下。那少年丢下文章,问道:“是要测字的?”马二先生道:“我走倒了,借此坐坐。”那少年道:“请坐,我去取茶来。”即向茶馆里开了一碗茶,送在马二先生跟前,陪着坐下。马二先生见他乖觉,问道:“长兄,你贵姓?可就是这本城人?”那少年又瞥见他戴着方巾,晓得是学里朋友,便道:“晚生姓匡,不是本城人。晚生在温州府乐清县住。”马二先生见他戴顶破帽,身穿一件单布衣服,甚是蓝缕,因说道:“长兄,你离家数百里,来省做这件门路?这事是寻不出大钱来的,连饣胡口也不敷。你本年多少尊庚?家下可有父母老婆?我看你这般好学,想也是个读书人。”那少年道:“晚生本年二十二岁,还未曾娶过老婆,家里父母俱存,自小也上过几年学,因是家寒有力,读不成了。客岁跟着一个卖柴的客人来省会,在柴行里记账。不想客人消折了本钱,不得回家,我就流落在此。前日一个故村夫来,说我父亲在家有病。于今不知个存亡,是这般痛苦。”说着,那眼泪如豆子大掉了下来。马二先生实在侧然,说道:“你且不要悲伤。你尊讳尊字是甚么?”那少年收泪道:“晚生叫匡迥,号超人。还未曾叨教先生仙乡贵姓。”马二先生道:“这不必问。你方才看的文章,封面上马纯上就是我了。”匡超人听了这话,仓猝作揖,磕下头去,说道:“晚生真乃‘有眼不识泰山’!”马二先生忙还了礼,说道:“快不要如此,我和你萍水相逢,斯文骨肉。这测字到晚也有限了,长兄何不收了,同我到下处谈谈?”匡超人道:“这个最好。先生请坐,等我把东西收了。”当下将笔砚纸盘收了,做一包背着,同桌凳寄在对门庙里,跟马二先生到文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