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说着话,他父亲匡太公在房里已闻声儿子返来了,顿时那病就轻松些,感觉有些精力。匡超人走到跟前,叫一声:“爹,儿子返来了!”上前磕了头。太公叫他坐在床沿上,细细奉告他这抱病的原因,说道:“自你去后,你三房里叔子就想着我这个屋。我内心算计,也要卖给他,除另寻屋,再剩几两房价,等你返来,做个小本买卖。旁人向我说:‘你这屋是他屋边屋,他谋买你的,必要他多出几两银子。’那知他有钱的人只想便宜,不但不肯多出钱,照时价估价,还要少几两,清楚晓得我等米下锅,要杀我的巧。我负气不卖给他,他就下一个毒,串出上手业主拿原价来赎我的。业主你晓得的,还是我的叔辈。他倚恃长辈,开口就说:‘本家的财产是卖不竭的。’我说:‘就是卖不竭,这数年的补缀也是要认我的。’他一个钱不认,只要原价回赎,那日在祠堂里相互争辩,他竟把我打起来。族间这些有钱的,受了三房里嘱托,都偏为着他,倒说我不看祖宗面上。你哥又没顶用,说了几句道三不着两的话。我着了这口气,返来就病倒了。自从我病倒,日用益发艰巨。你哥听着人说,受了原价,写过吐退与他。那银子零散收来,都破钞了。你哥瞥见不是事,同你嫂子筹议,现在和我分了另吃。我想又没有家私给他,自挣自吃,也只得由他。他现在每早挑着担子在各处赶集,寻的钱,两口儿还养不来。我又睡在这里,整天只要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间壁又要屋子翻盖,不顾死活,三五天一回人来催,口里不知多少闲话。你又去得不知下落。你娘想着,一场两场的哭!”匡超人道:“爹,这些事都不要焦心,且悄悄的养好了病。我在杭州,亏遇着一个先生,他送了我十两银子,我明日做起个小买卖,寻些柴米过日子。三房里来催,怕怎的!等我回他。”
只见庵内走出一个老翁来,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就是潘保正。匡超人上前作了揖:“如此这般,被了回禄。”潘保正道:“匡二相公,本来昨晚的火,你家也在内。不幸!”匡超人又把要借和尚庵住,和尚不肯的话,说了一遍。潘保正道:“师父,你不晓得,匡太公是我们村上驰名的忠诚人。何况这小二相公好个边幅,将来必然发财。你削发人与人便利,本身便利,权借一间屋与他住两天,他天然就搬了去。香钱我送与你。”和尚闻声保正老爹叮咛,不敢违拗,才请他一家出来,让出一间屋子来。匡超人把太公背进庵里去睡下。潘保正出去问候太公,太公谢了保正。和尚烧了一壶茶来与众位吃。保正回家去了。一会又送了些饭和菜来与他压惊。
未知匡超人这一考得进学否,且听下回分化。
这匡超人精力最足:早半日做买卖,夜晚伴父亲,念文章,辛苦已极,中上得闲,还溜到门首同邻居们下象棋。那日恰是早餐过后,他看着太公吃了饭,出门无事,正和一个本家放牛的,在打稻场大将一个稻箩翻过来做了桌子,放着一个象棋盘对着。只见一个白胡老者背剪动手来看。看了半日,在中间说道:“唩!老兄这一盘输了!”匡超人昂首一看,认得便是本村大柳庄保正潘老爹。因立起家来叫了他一声,作了个揖。潘保正道:“我道是谁,方才几近不认得了。你是匡太公家匡二相公,你畴前年出门,是几时返来了的?你老爹病在家里?”匡超人道:“不瞒老爹说,我来家已是有半年了,因为无事,不敢来上门上户,轰动老爹。我家父病在床上,迩来也略觉好些,多谢老爹记念。请老爹到寒舍奉茶。”潘保正道:“不消取扰。”因走近前替他把帽子升一升,又拿他的手来细细看了,说道:“二相公,不是我阿谀你。我自小学得些麻衣神相法,你这骨格是个贵相,将来只到二十七八岁,就交上好的运气,妻、财、子、禄,都是有的。当今印堂色彩有些发黄,不日就有个朱紫星照命。”又把耳朵边掯着看看,道:“却也另有个虚惊,不大碍事,而后运气一年好似一年哩。”匡超人道:“老爹,我做这小买卖,只望着不折了本,每日寻得几个钱赡养父母,便谢六合菩萨了,那边想甚么繁华轮到我身上?”潘保正摇手道:“不相干,如许事那边是你做的。”说罢,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