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第取来,心只系乎两榜。
不想这知县这一晚就在庄上住,下了第宅。心中感喟:“如许村落空中,夜深时分,另有人苦功读书,实为可敬!只不知此人是秀才是童生,何不传保正来问一问?”当下传了潘保正来,问道:“庄南头庙门旁那一家,夜里念文章的是个甚么人?”保正晓得就是匡家,悉把如此这般:“被火烧了,租在这里住。这念文章的是他第二个儿子匡迥,每日念到三四更鼓。不是个秀才,也不是个童生,只是个小本买卖人。”知县听罢惨淡,叮咛道:“我这里发一个帖子,你明日拿出去请安这匡迥,说我此时也不便约他来会,当今测验期近,叫他报名来招考。如果文章会做,我汲引他。”保正领命下来。
到晚,又扶太公坐起来吃了晚餐。坐一会,伏侍太公睡下,盖好了被,他便把省里带来的一个大铁灯盏装满了油,坐在太公中间,拿出文章来念。太公睡不着,夜里要吐痰、吃茶,一向到四更鼓,他就读到四更鼓。太公叫一声,就在跟前。太公夜里要出恭,畴前没人奉侍,就要忍到天亮,今番有儿子在旁服侍,夜里要出就出。晚餐也放心多吃几口。匡超人每夜四鼓才睡,只睡一个更次,便要起来杀猪,磨豆腐。
过了四五日,他哥在集上回家的早,集上带了一个小鸡子在嫂子房里煮着,又买了一壶酒,要替兄弟拂尘,说道:“这事不必奉告老爹罢。”匡超人不肯,把鸡先盛了一碗送与父母。剩下的,兄弟两人在堂里吃着。刚好三房的阿叔过来催屋子,匡超人丢下酒,向阿叔作揖下跪。阿叔道:“好呀!老二返来了。穿的恁厚厚敦敦的棉袄,又在外边学得恁知礼,会打躬作揖。”匡超人道:“我到家几日,事忙,还未曾来看得阿叔,就请坐下吃杯便酒罢。”阿叔坐下吃了几杯酒,便提到出屋子的话。匡超人道:“阿叔莫要性急。放着弟兄两人在此,怎敢白赖阿叔的屋子住?就是没钱典屋子,租也租两间出去住了,把屋子让阿叔。只是现在我父亲病着,人家说,病人移了床,不得就好。现在我弟兄焦急请先生替父亲医,如果父亲好了,作速的让屋子与阿叔。就算父亲是长病,不得就好,我们也说不得摒挡寻屋子搬去。尽管占着阿叔的,不但阿叔要催,就是我父母两个白叟家,住的也不安。”阿叔见他这番话说的入耳,又婉委,又利落,倒也没的说了,只说道:“一个自家人,不是我尽管要来催,因为要一总拆了补缀。既是你恁说,再耽带些日子罢。”匡超人道:“多谢阿叔!阿叔但存候心,这事也不得过迟。”那阿叔应诺了要去。他哥道:“阿叔再吃一杯酒。”阿叔道:“我不吃了。”便辞了畴昔。
次日朝晨,知县进城回衙去了。保正叩送了返来,飞跑走到匡家,敲开了门,说道:“恭喜!”匡超人问道:“何事?”保正帽子里取出一个单帖来递与他,上写:“侍生李本瑛拜。”匡超人瞥见是本县县主的帖子,吓了一跳,忙问:“老爹,这帖是拜阿谁的?”保正悉把如此这般:“老爷在你这里过,闻声你念文章,传我去问。我就说你如此贫苦,如何行孝,都禀了然老爷。老爷发这帖子与你,说不日考校,叫你去招考,是要汲引你的意义。我前日说你气色好,主有个朱紫星照命,本日何如?”匡超人喜从天降,捧了这个帖子去处父亲说了,太公也欢乐。到晚,他哥返来,瞥见帖子,又把这话向他哥说了。他哥不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