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文卿虽则因这些事看不上眼,本身却还要寻几个孩子起个小班子,因在城里到处寻人说话。那日走到鼓楼坡上,遇着一小我,有分教:
吃着,只见内里又走进一小我来,头戴浩然巾,身穿酱色绸直裰,脚下粉底皂靴,手执龙头拐杖,走了出去。钱麻子道:“黄老爹,到这里来吃茶。”黄老爹道:“我道是谁,本来是你们二位!到跟前才认得。怪不得,我本年已八十二岁了,眼睛该花了。文卿,你几时来的?”鲍文卿道:“到家未几几日,还未曾来看老爹。日子好过的快,相别已十四年,记得我出门那日,还在国公府徐老爷内里看着老爹妆了一出‘茶博士’才走的。老爹现在可在班里了?”黄老爹摇手道:“我久已不做伶人了。”坐下添点心来吃,向钱麻子道:“前日南门外张举人家请我同你去下棋,你如何不到?”钱麻子道:“那日我班里有买卖。明日是鼓楼外薛乡绅小生日,定了我门徒的戏,我和你明日要去拜寿。”鲍文卿道:“阿谁薛乡绅?”黄老爹道:“他是做过福建汀州知府,和我同年,本年八十二岁,朝廷请他做乡饮大宾了。”鲍文卿道:“像老爹拄着拐杖,徐行细摇,依我说,这‘乡饮大宾’就该是老爹做!”又道:“钱兄弟,你看老爹这个别统,岂止像知府告老回家,就是尚书、侍郎返来,也不过像老爹这个场面罢了!”那老牲口不晓的这话是笑他,反忻忻对劲。当下吃完了茶,各自散了。
毕竟不知鲍文卿遇的是个甚么人,且听下回分化。
相逢相逢,旧友更添气色;
这南京乃是太祖天子定都的地点,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冷巷,都是火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日夜不断。城里城外,琳宫梵刹,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现在,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冷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非论你走到一个陋巷内里,总有一个处所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稀有千盏,晖映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宛,动听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以是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窗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分解一片,望着如阆苑神仙、瑶宫仙女。另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被服,招接四方旅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次日,向知县备了席,摆在书房里,本身出来陪,斟酒来奉。他跪在地下,断不敢接酒,叫他坐,也到底不坐。向知县没何如,只得把酒菜发了下去,叫管家陪他吃了。他还上来谢赏。向知县写了谢按察司的禀帖,封了五百两银子谢他。他一厘也不敢受,说道:“这是朝廷颁与老爷们的俸银。小的乃是贱人,怎敢用朝廷的银子?小的若领了这项银子去养家口,必然折死小的。大老爷天恩,留小的一条狗命。”向知县见他说到这地步,不好强他,因把他这些话又写了一个禀帖,禀按察司,又留他住了几天,差人送他回京。按察司闻声这些话,说他是个白痴,也就罢了。又过了几时,按察司升了京堂,把他带进京去。不想一进了京,按察司就病故了。鲍文卿在京没有背景,他本是南京人,只得清算行李,回南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