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繁华,享用不过片时;
到那日凌晨,倪老爹来了,吃过茶、点心,拿这乐器修补。修了一回,家里两个学戏的孩子捧出一顿素饭来,鲍文卿陪着倪老爹吃了。到下中午候,鲍文卿出门返来,向倪老爹道:“倒是怠慢老爹的紧,家里没个好菜蔬,不恭。我现在约老爹去酒楼上坐坐,这乐器丢着,明日再补罢。”倪老爹道:“为甚么又要取扰?”当下两人走出来,到一个酒楼上,拣了一个僻静座头坐下,堂官过来问:“可另有客?”倪老爹道:“没有客了。你这里有些甚么菜?”走堂的叠着指头数道:“肘子、鸭子、黄闷鱼、醉白鱼、杂脍、单鸡、白切肚子、生火芻肉、京火芻肉、火芻肉片、煎肉圆、闷青鱼、煮鲢头,另有便碟白切肉。”倪老爹道:“长兄,我们本身人,吃个便碟罢。”鲍文卿道:“便碟不恭。”因叫堂官先拿卖鸭子来吃酒,再火芻肉片带饭来。堂官应下去了。斯须,捧着一卖鸭子、两壶酒上来。鲍文卿起家斟倪老爹一杯,坐下吃酒,因问倪老爹道:“我看老爹像个斯文人,因甚做这修补乐器的事?”那倪老爹叹一口气道:“长兄,奉告不得你!我从二十岁长进学,到现在做了三十七年的秀才。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拿不得轻,负不的重,一日穷似一日,后代又多,只得借这技术饣胡口,原是没何如的事。”鲍文卿惊道:“本来老爹是黉舍中人,我大胆的狠了。叨教老爹几位相公?老太太但是齐眉?”倪老爹道:“老妻还在。畴前倒有六个小儿,现在说不得了。”鲍文卿道:“这是甚么原故?”
立过继文书倪霜峰,今将第六子倪廷玺,年方一十六岁,因日蚀无措,伉俪商讨,甘心出继与鲍文卿名下为义子,改名鲍廷玺。而后成人婚娶,俱系鲍文卿扶养,立嗣承祧,两无异说。如有天年不测,各听天命。今欲有凭,立此过继文书,永久存照。
一日,向知府走来书房坐着,问道:“文卿,你公子可曾做过婚事么?”鲍文卿道:“小的是贫民,这件事还做不起。”向知府道:“我倒有一句话,若说出来,恐怕获咎你。这事你若肯相就,倒了我一个心愿。”鲍文卿道:“太老爷有甚么话叮咛,小的怎敢不依?”向知府道:“就是我家总管姓王的,他有一个小女儿,生得甚是灵巧,老妻实在心疼他,带在房里,梳头、裹脚都是老妻亲手打扮。本年十七岁了,和你公子是同年。这姓王的在我家已经三代,我把投身纸都查了赏他,已不算我家的管家了。他儿子小王,我又替他买了一个部里书办名字,五年考满,便选一个典史杂职。你若不弃嫌,便把你公子招给他做个半子。将来这仕进的便是你公子的阿舅了。这个你可肯么?”鲍文卿道:“太老爷莫大之恩,小的知感不尽!只是小的儿子不知人事,不知王老爹可肯要他做半子?”向知府道:“我替他说了,他极欢乐你公子的。这事不要你费一个钱,你只明日拿一个帖子同姓王的拜一拜,统统床帐、被褥、衣服、金饰、酒菜之费,都是我备办齐了,替他两口儿完胜利德,你只做个现成公公罢了。”鲍文卿跪下谢太老爷。向知府双手扶起来,说道:“这是甚么要紧的事?将来我还要为你的情哩。”
鲍文卿返来把这话向乃眷说了一遍,乃眷也欢乐。次日,倪老爹朝晨来补乐器,会着鲍文卿,说:“昨日商讨的话,我归去和老妻说,老妻也甚是感激。现在一言为定,择个好日,就带小儿来过继便了。”鲍文卿大喜。自此,两人呼为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