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志摧颓,波澜又兴多少。
繁华繁华,享用不过片时;
嘉靖十六年十月月朔日
那一日,在上河去做夜戏。五更天散了戏,伶人和箱都先进城来了,他父子两个在上河澡堂子里洗了一个澡,吃了些茶、点心,渐渐走返来。到了家门口,鲍文卿道:“我们不必拢家了。内桥有小我家,定了明日的戏,我和你趁早去把他的银子秤来。”当下鲍廷玺跟着,两小我走到坊口,只见劈面来了一把黄伞,两对红黑帽,一柄遮阳,一顶大轿。晓得是外府官过,父子两个站在房檐下看,让那伞和红黑帽畴昔了。遮阳到了跟前,上写着“安庆府正堂”。鲍文卿正仰脸看着遮阳,肩舆已到。那肩舆内里的官瞥见鲍文卿,吃了一惊,鲍文卿回过脸来看那官时,本来便是安东县向老爷,他本来升了。肩舆才畴昔,那官叫跟轿的青衣人到轿前说了几句话,那青衣人飞跑到鲍文卿跟前问道:“太老爷问你但是鲍师父么?”鲍文卿道:“我便是。太老爷但是做过安东县升了来的?”那人道:“是。太爷第宅在贡院门口张家河房里,请鲍师父在那边去相会。”说罢,飞跑赶着肩舆去了。
凭中邻:张国重,王羽秋
次日,鲍文卿拿了帖子拜王老爹,王老爹也回拜了。到早晨半夜时分,俄然抚院一个差官,一匹马,同了一名二府,抬了肩舆,一向走上堂来,叫请向太爷出来。满衙门的人都慌了,说道:“不好了!来摘印了!”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向知府坐下说道:“文卿,自同你别后,不觉已是十余年。我现在老了,你的胡子却也白了很多。”鲍文卿立起来道:“太老爷高升,小的多不晓得,未曾叩得大喜。”向知府道:“请坐下,我奉告你。我在安东做了两年,又到四川做了一任知州,转了个二府,本年才升到这里。你自从崔大人身后,回家来做些甚么事?”鲍文卿道:“小的本是伶人出身,回家没有甚事。还是教一小班子过日。”向知府道:“你方才同走的那少年是谁?”鲍文卿道:“那就是小的儿子,带在第宅门口,不敢出去。”向知府道:“为甚么不出去?叫人快出去请鲍相公出去。”
话说鲍文卿到城北去寻人,觅孩子学戏。走到鼓楼坡上,他才上坡,遇着一小我下坡。鲍文卿看那人时,头戴破毡帽,身穿一件破黑绸直裰,脚下一双烂红鞋,斑白髯毛,约有六十多岁风景。手里拿着一张破琴,琴上贴着一条白纸,纸上写着四个字道:“修补乐器。”鲍文卿赶上几步,向他拱手道:“老爹是会修补乐器的么?”那人道:“恰是。”鲍文卿道:“如此,屈老爹在茶社坐坐。”当下两人进了茶社坐下,拿了一壶茶来吃着。鲍文卿道:“老爹贵姓?”那人道:“贱姓倪。”鲍文卿道:“尊府在那边?”那人道:“远哩!寒舍在三牌坊。”鲍文卿道:“倪老爹,你这修补乐器,三弦、琵琶都能够修得么?”倪老爹道:“都能够修得的。”鲍文卿道:“鄙人姓鲍,寒舍住在水西门,原是梨园行业。因家里有几件乐器坏了,要借势老爹修一修。现在不知是屈老爹到寒舍去修好,还是送到老爹府上去修?”倪老爹道:“长兄,你共有几件乐器?”鲍文卿道:“只怕也有七八件。”倪老爹道:“有七八件就不好拿来,还是我到你府上来修罢。也不过一两日工夫,我只扰你一顿早餐,晚里还返来家。”鲍文卿道:“这就好了。只是茶水不周,老爹休要见怪。”又道:“几时能够屈老爹去?”倪老爹道:“明日不得闲,后日来罢。”当下说定了。门口挑了一担茯苓糕来,鲍文卿买了半斤,同倪老爹吃了,相互告别。鲍文卿道:“后日凌晨,专候老爹。”倪老爹应诺去了。鲍文卿返来和浑家说下,把乐器都揩抹净了,搬出来摆在客座里。